许国似乎很满意高务实的反应,微微一笑,道:“天下行实学之道者,皆以日新为激进,以国为保守。果其然否?或是,或非,然皆无关紧要矣。
我今只有一问,望日新不避不讳,实言以教我:他年你宰执天下,持其他政见者仍可活焉?”
高务实再次觉得意外,皱眉道:“师兄此问实出我意……莫非师兄以为小弟有擅权揽政之嫌?”
“或无此心,却有此能。”许国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日新,这天下终究是皇上之天下,而非你之天下。皇上信你重你,二十年前便已天下无人能出你右,而今你伐元凯旋,却以文臣治政之功而得封侯,更是开百年之特例,可见皇上对你之厚。”
高务实隐隐猜到许国的担忧是什么了,因此强行插嘴说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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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国被高务实的话打断了一下,但他几乎没受影响,很快又接着道:“日新不要误会,我倒不是怀疑你会有什么不忠之心,我只是担心……继续这样下去,你将来对朝廷恐失敬畏,甚至为了推行你的理念而强行压制任何反对你的人。”
高务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回答师兄方才那一问了:若我来日宰执天下,持不同政见者……其人可活,其政不可行。”
许国听完,看神情似乎并不太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愿日新宏图得展。国去矣,日新请回。”
说着,许国挥手转身,走向皇帝批准驿站用于送他回乡的牛车,再也不曾回头。他的几位门生上前道别,他也只是随手摆了摆,道了一声“珍重”。
高务实跟上前去,将一截柳枝放在车辕边上,也道了一声“珍重”,然后转身离开。
年岁相差三纪(即三个十二年)的一对“师兄弟”,早年在高拱时代都曾为实学派的兴盛做出努力,却终究在各自即将走上巅峰之时有了道路之争,而最终在高务实取得绝对优势之后分道扬镳。
唯一的幸事,大抵就是最终保持了君子之争,和而不同的局面。此后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和短。
送别完许国,高务实也有些感慨,总觉得这似乎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终结的,是实学两派相争的时代;开启的,是高党一言九鼎的时代。
内部的掣肘已然不多,该是轻装上阵的时候了。不过,今日既然高务实已经上疏说要休养,来送别许国已然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就更不好继续在外逍遥,因此高务实还是选择早些回府。
南宁候府之中当然也没有主人家正在休养,因此闲人免入的模样,恰恰相反,高务实的学生们今日联袂前来恭贺了。
高务实的弟子早已经有好些个了,但官场上的“学生”和“弟子”其实有区别,正在最受他重视的官场“学生”主要还是那三位:李廷机、叶向高、方从哲。
这三位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说起来只比高务实晚了一科,按照大明朝一贯的规矩来说,其实不大可能成为高务实的学生。然而高务实自来容易成为特例,所以他成了那一年的同考官,又恰好挑中了这三位的卷子,成了他们的房师,最后被他们三位拜为恩师。
从万历十一年至今,九年时间已经过去,这三位在翰林院、詹事府积累和历练都已经差不多够了。如今这三人,李廷机已经做到国子监祭酒;方从哲做他的副手,充为国子监司业;叶向高倒是依旧留在翰林院,充作侍讲学士之一(翰林院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的“编制”都是两人)。
国子监作为朝廷最高学府,类比古之太学,其祭酒和司业相当于校长和常务副校长,所以这俩位置其实是很重要的。举个例子,高拱当年就做过国子监祭酒,而那时候与他搭档的国子监司业正是张居正。
至于叶向高的侍讲学士,那也是重要位置。这是因为一般情况下翰林院理论上的一把手翰林学士常常缺位,因此四位“侍”字头的学士就往往是翰林院里的“四巨头”,而这四位里究竟谁说了算,则要看皇帝从这四位里挑哪位出来“掌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