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傲颜攥着陌刀,牙缝间还夹着沙子。她已经“呸呸呸”了大半天还没吐干净。祈焕连忙按住了她,劝她说:
“咱们啊,可别跟过去捣乱了。你看看你,伤成这个样子还敢下水。何况这刀这么沉,下去了还上的来吗?别冒险了,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没法给朝廷交代。姓白的要追尽管放他去追,他肯定自有分寸,好吧?”
君傲颜掂量着他的话,觉得有些道理。这把刀的确太沉了,如果就这么丢在海里,这和父亲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诚实地讲,她的确也没有信心,此行就一定能将父亲找回来。就这么仓促地和这把刀告别,可不是她乐意发生的事。而且这么重的刀在水下作战,难度也不言而喻。如此想来,希望白涯别出意外才是。
白涯一点也没听见背后的呼喊声。水层扭曲了光线,声音也被水构成的厚实铺盖捂住。他胸口里急匆匆含着一口气,眼睛紧盯着前边飞快蹿动的鬼影。他下水时很快地将刀别回了后腰,此刻它们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像一座山似的。
太快了——这是他最直观心惊的感受。君傲颜的那把陌刀是一定无法让人追上的,那玩意儿在水里就是个锚,给人浸猪笼用的。
那逃窜的夜叉在水下的行动,完全当得上如鱼得水四个字。这和在陆地上的活动能力说不上天差地别,但也的确算两码事儿了。一旦白涯接近了,他便会滑溜无比地一个轻窜,浮到离水面更近的地方,又在他接近时逃离。这行为简直像在诱使白涯向海的更远处游。若真是如此,这种策略无疑是有效的。白涯被粼粼变幻的光晃得眼花,每每感到近在咫尺之时,又在视觉的错乱中疏漏过去。再一晃神,这水生的妖怪又逃出了一大段距离,方才的努力都成了徒劳,一次次的追逐循环往复。
唯一的好处是,当靠近水面时,他能有机会露出头,猛地换上一口气。他和夜叉间的距离没有缩短多少,也没有进一步拉大,两者之间陷入了微妙的平衡,追逐成为了一种拉锯战。好一会儿,他感到视线变得昏暗起来。首先注意到的是胸腔的憋闷,紧接着他骤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向海面上游了。
夜叉根本不需要空气似的。他的行动轨迹依然飘忽不定,东一下西一下,就像只是被追得紧,才漫无目的地四下奔逃。但这时白涯定下神去留意,终于发现了它在向下潜,每一次变换方向,都往海的更深处钻一些。海水涩得眼珠疼痛,白涯努力瞪大了眼睛,牢牢记下它逃跑的位置,紧接着急速往水面一冲,深深吐息了一口。冲着方才牢牢烙在他眼睛里、烙在他脑子里的方位,他再度狠狠扎下了水,如不久以前,他的刀尖扎进夜叉腿部一样。
他惊觉光线变得晦暗了。不是他缺氧的缘故,而是这个地带,似乎是被光明抛弃的角落,海水里本就透不进多少光,此处的情况则比大多地方还要严重。他模糊的视线仅能看到那个人形大小的、高速移动的影子,已经不比周围的海水黑上多少了。
越向下潜,白涯越是感受到了无形的阻力和压力,这种深水带来的不可抗力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推挤着他,阻碍他继续前进,又像是要将他永远地留在深海里。夜叉的优势在加大,他依然快速而敏捷,灵活得像在空中跳舞。
白涯无端想起了信仰海神的老人所描述的场景:夜叉们在海域里有如在天空飘浮……
突然间,黑暗变得更加坚实起来。灌满了水的耳道本将鼓膜压迫得要麻木了,此时有一种高速震荡的声音在逼近,有许许多多的尖厉啸叫向他涌来。夜叉,全是夜叉,黑暗的海水里浮现出了越来越多颜色更深暗的实体,它们的叫声如同海的一部分,丝毫不受海水的阻隔削弱,清晰、刺耳、锐利地扎向他,让人寒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