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高人捡到归鸿那天,下着滂沱大雨。
他是清醒以后直接从家跑出去的。他知道自己活着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左衽门不会放过他,便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开始逃亡之旅,离开镇子,朝大城相反的方向去。他中途栽在草地里昏睡两次,醒来就继续跑,跑了很远,却在刚翻过一个小山头时天降大雨,滑下山摔坏了左脚。老猎人下山换粮,回去时隔着迷蒙的雨雾,在草木茂密的山沟里察觉他的气息。
“就这么苟活下去也不错,连带着家人的份一起,对吧?”
尹归鸿的呼吸有些急促,每一寸皮肤都绷得发紧,身体僵硬如铁,心却激烈地颤抖。三言两语令他变得混沌,但自己的错乱不止因这套话术,他心知肚明。语言可以做手脚,但回忆是诚实的。记忆如清澈潭下的石块被胡乱拨弄,扬起的泥沙让沉淀了十年过半的人生污浊不堪,怎么也无法平静。
永远也不能平静。
但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即使没有妖异来访,他也会亲自将那些光滑石块参差嶙峋的一面悉数翻开,暴露在外,再生生磨平——不论用何种手段。
“……我从未想着独活一生。”
朽月君慢悠悠地站起来:“你并非以此作为冠冕堂皇的借口独活的丧家之犬,我便放心了……那你觉得,你的仇人是谁?”
“是……左衽门。不,是背后指使他们的人——但他们也并不无辜。”
“答对了……一半儿。”
朽月君眼中的红光残阳一样炽烈,亦如新鲜的血。
“你若有与任何人为敌的觉悟,凭你学的本事,还不够。你不要这把刀,可以,那么我暂时借给你,以弥补你的诸多不足。现在的你……得承认,身手依然很弱。你还需要训练,和更强的武器,更多的消息。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虽然被情绪所支配,但尹归鸿并没有丧失理性。他敏锐地提出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只是很巧,我们的对立方是同一人。这样你便能理解了吧?笼络你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一人?”
尹归鸿知道自己的短板,也信服了他的理由,却不理解为何是“一人”,又是哪一人。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做好了与任何人为敌的准备?”
“我为什么要说不?”
“我是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