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当真化作拥有复眼的虫,每一面眼都应接不暇。当时间过去得足够久,当这窒息的感受已濒临极限,所有人的身影都在棺木中重合在一起,化作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影远远地站着,却突然朝她拉进。霜月君分明是一动不动的,是那幻影冲向眼幕才对。
那竟是一个霜月君无比熟悉的面孔——她自己的母亲。
年迈的母亲伸出遍布皱纹的手,亲切地呢喃着:
“琬儿,回家了。”
霜月君突然从凝滞的时间中被解放出来。
究竟是这场令她困惑的幻觉终于结束,还是该归功于——钟离寒觞,这都是有可能的原因。是了,寒觞突然在蓝光乍现后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将霜月君狠狠地推了出去。他的力道并没有好好控制,或至少没能做到控制。他知道,这力量或许是会对霜月君造成伤害的,但没关系,再严重的伤害都不会比两舌更加过火。
两人倒在草地上,脏兮兮的雪与尘蹭了一身。霜月君恍惚地坐起身子,一手仍牢牢抓着伞柄,另一手却死死捂住腹部的位置。
“受伤了吗?!”寒觞的语气像是质问。
“……没、没有。”
她的语气不太肯定,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她的精神仍不在状态,思绪浑浑噩噩,眼神也无法聚焦。寒觞以为她失血过多,伸手试图将她的手腕扯开。就在此时,他感到身后一阵凛然的杀意。他一掌推开霜月君,同时侧身躲过降魔杵的一记挥砍。两舌那扭曲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似乎成了她面容永恒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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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觞极尽所能地对两舌的攻击进行阻止。很大程度上,他为霜月君拖延了时间,可她不能再一个人干坐在那里。霜月君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手缓缓从腹部挪开。她衣内有个口袋,那里装的正是蓝珀。可当她将手松开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就在她的心中得以确认。这诚然是一个令人万念俱灰的结果。
当然是蓝珀碎了。
但也许是个好消息——它没有碎得那么彻底、那么细小。应该说,它只是被一分为二了——若是其他的残渣可以忽略不计的话。原本坚固的蓝珀被削去了一块,断口勉强平整。若将大的部分定义为整体,那么与它分离的部分,约有它原本体积的五分之一。
幸亏没有伤及核心……中央那块不规则的、疑似水母的水胆尚在,它只是多了一个平滑的“底座”。它本不那么规则,但如今可以将这个断口稳稳地摆放在一个平面上了。
霜月君失去了一个完整的琥珀,却得到了从古至今的、属于自己祖祖辈辈的记忆。
究竟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那些记忆都不应该属于自己。但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最初出现的那个青年,莫非正是自己的祖先,万俟氏?不过他后来脱离了家族,以祈焕的名姓度过余生。的确,他是自己祖上第一个接触琥珀的人了。难道说,以祈焕为起点,以自己为终点,所有顺着这条血脉延伸的记忆都重新在这里得以复盘?这样的血脉,她从自己的母亲体内继承,尽管她只是个追求平凡生活的普通人罢了。这力量的来由,她最多只能追溯到祖父母处。可不论如何,不论男女,天狗的血契一路向下,通过了母亲,流到自己体内,她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这些繁杂庞大的记忆中,还包含了母亲的生平。
有谁的脚步踏过草丛,正从不远处靠近。即便两舌已与寒觞打作一团,即便她经历了那场梦幻般的洗礼,她还是能在一瞬间辨别出这究竟是谁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