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本来就是一个年节欢庆的日子,整个宴上的气氛绝不同于以往,松快明络。而且圣帝今天明显心情看起来不错,时不时还总会与几位妃子调笑。尤其是最近尤为受宠的那位……明显是压了其他妃子一头。上前觐见的各大门阀宗主与话事人,与圣帝交谈时也都轻松愉悦。
但其实,墓幺幺心中分明,在座的几乎一大半人笑容下面都是涔涔冷汗。
不过片刻,就有了例外。
当啷。
声音并不大,但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临仙门。
圣帝冷哼一声,笑容减淡很多,并没有饮酒,反而有些分量地把酒盏放在了玉案上。蔺藏锋低头与圣帝面前,发冠上的簪苏都歪斜着,几分落拓。他哂笑了两声,尴尬地行礼,退回自己位置上去。临仙门今年坐席安排地非常靠下,比以往都要靠下,以至于她开始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遥想几年前,临仙门还是得圣帝睐宠,风风光光,转眼,就沉了下去。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差不多明镜一样,今天这场看起来节庆的宫宴,其下暗流涌动,反而更加危机四伏,大部分人心里始终吊着根弦,不敢松开。就从这件小事窥见一斑,圣帝对这些宗门话事人的态度,也就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对他们全族的态度。毕竟自打霸相倒了之后,这些宗族门阀个个人人自危,总觉得陛下要大刀阔斧的下一把刀,指不定就砍到他们的身上,而不砍到他们身上,他们也不会觉得痛。
今日借着这个问瑶节,圣帝宴请挑选了这些门派和家族也比以往更玄妙一些。整个宴席上,其实比以往任何一次宫宴,人都要少上很多。比方说,照理说绝对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宗门,没出现:初家。而以往受宠的,比如临仙门……落魄成这般。而平日里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韬光谷,这次宫宴地位竟抬到了那么高。至于朝中,更是有趣。有些平日里自以为是重臣的,也未出席。而有些不见山不见水的,也反而出现了。然后一些地位也变化不少。疏红苑从部,按照职级来说,是绝对不应该出席这个场合的,可是也受邀了。而身为皇亲国戚的淳亲王府,反而无一人出席。
此间种种,都不得不令人深思,让墓幺幺也不得不格外注意。而身旁的这位帝国上将军的地位,也有些玄妙,以往来说,兮风应该是在陛下身侧的。可现在,他反而屈居其下……甚至,对面,就是封枭。也就是说,不是兮风在圣帝眼中位次降了,就是封枭被抬了起来。而不管哪一种,都有些意思。
从今天这个简单的宫宴,大概能预计到未来五年之内,整个大隆的家族势力纷争变幻,那些没能出席、或者备受冷落的宗门世家,不至于说是被圣帝所抛弃,但大家都会心里掂量掂量,他们还是否如昔日那样鼎盛。
墓幺幺心中有事,愈加沉默。但也注意到,兮风今日也格外的沉默。这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圣帝到现在,都没有叫过兮风一声。看来,封枭查案的那些事,多多少少肯定影响到了兮风。
正想着呢。
“云舒,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呢?过来,跟孤说说……怎么了?”圣帝,叫她了。
墓幺幺只能站起来,走到圣帝面前,还未行礼,圣帝就招她坐到自己身旁来。“来,坐这。”
那里——本应该是长公主的位置。
可是长公主……今日,也没来。而十三公主则坐在几妃子下次位,虽说离得有一段距离,但墓幺幺仍能感觉到她投来的怨毒目光。
圣帝将一颗剥好的果子,放在了她面前的盘盏内。墓幺幺顿时呼吸一滞。这是刚才,她让兮风剥的果子,看来,圣帝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反而从头到尾都在密切关注着她。
“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圣帝笑眯眯地说道,“不要为难孤的将军们。他们都是糙汉子,做不来你想要的这般细活。”
——他说的,是将军们。
墓幺幺的喉咙有些涩,说道,“谢父皇关心。”
“跟孤说说,怎么兴致这么不高?是花灯不好看?鼓乐不喜庆,艺舞皆不美………还是……”圣帝看着她,“所图无所得?”
她拿起面前的果子,放入口中,入口极甘,想来这果子和他们面前的那些果子也并不是同种的金贵。吃完,她说道,“父皇圣明,什么都躲不过您的眼睛……”
她端起一杯酒,先行痛快地一饮而尽,又拉开椅子屈腿半跪与圣帝脚下,仰头端着空杯说道,“那云舒怎么都得敬父皇一杯了。”
圣帝笑容深了一些,手指轻敲了椅臂两三下,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去半杯。
她保持屈膝的姿态朝前挪了一些,端着酒杯抵在他的膝上,仰脸看他的视线,几多膝下臣女的娇腻,不加掩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催眠自己、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圣帝,而是另外一个男人。“父皇,那您……还不快让那些舞姬杂艺退下……换些云舒欢喜的?”
“哈哈哈……”圣帝反而大笑起来,“那云舒……所图什么呢?”
“图陛下万金圣安祥福万年,能陪云舒再有万万岁快意兴致,岁岁如今夜,夜夜如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