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台“归藏层”失窃,放在江湖上,绝对是需要压低声音含糊其辞的事情。
安藏蹙眉抬眸。
州台建置,其他各院诸房职能不一,固然是缺一不可,但真正的核心却永远是这一座主楼。
所谓“三楼归藏”,前日裴液上楼时经过的那“屋中之屋”、什么都瞧不见的一层,就正是各类密卷藏置之所。“内屋”之墙乃是木中夹铁,并无窗牗,只有一道可供进出的门,门内又依重要程度分前后三重,每一重都有单独包裹与隔断。
“夺魂窃剑”的案卷自然是置于最深一重的,最重要的是,无洞分明就在四楼。
安藏忍不住确认:“案卷不是就藏于楼下?”
无洞看着他:“如果是失窃于楼下,我可能根本意识不到。”
“.”
“入夜前我从第三阁取了两册卷子上来仔细推读,失窃的便是这两册。”
“这两册在哪里失窃?”
无洞目光从来没移开过那里,此时静而冷道:“就在这张桌子上。”
“.”安藏沉默了一下,神情也肃了起来,“无鹤检当时是被何事牵绊?又去了何处?”
“我没有被任何事牵绊。”
“.”
这句话仿佛同时截断了三个人的思路,安藏微茫,裴液瞪眼,隋再华亦是挑眉,屋中一时安静。
无洞终于从那案桌上挪开了眸子,声音冰冷而轻:“也没去任何地方,我一直就在这间屋子里。”
“.”
更深一重的安静,裴液看到身侧的老人眯了眯眼,而对面安藏挪了一下脚步,已缓缓往那张桌子走去。
“我读到‘羊祜急于取果’一节,想到些东西,暂时弃卷长考。”无洞凝目叙述,“长考用时四分之三炷香,茶凉,重新沏茶,壶中水尽,转身添水。”
他顿了一下,声音冷冽:“再回身时,案上已空无一物。”
“.间隔多久?”
“两息半。”
“没有任何痕迹?”安藏手轻轻按在桌子上,似想看看其中有无机关。
“门闭死,窗未开,未觉气流扰动,无有真气波纹。”无洞道,“无形无踪、毫无痕迹——这就是唯一的痕迹。”
“未觉”和“无有”是两种表述,宗师之境,对小小一方屋子的一切动静自然是了如指掌、洞察秋毫,本应可以断言,但总有境界比宗师更高,也总有东西比秋毫更微,无洞言己“未觉”,正是一位鹤检的谨慎求实,承认无有花招、技不如人这一可能。
而“无有”之断言,裴液大约可以猜到为何——闲聊逸闻时,李缥青曾经告诉过他,仙人台五楼有一枚法器终年启用,日夜不歇,名曰“雾水聆真”,其范围笼罩五重琼楼,传言生人进入其中,但发真气,则气机惊缚,立被查知,不得脱身。
这正是仙人台令再胆大艺高的盗贼都望而却步的牢固防线——修者一切的“装神弄鬼”,必基于真气,真气一封,谁能在重重密防中来去自如?
但此时在三位宗师眼中,此物却绝非无缺无漏,仅是缩小范围的助力——安藏已列出三者。
“其一,术士御灵,不会惊动‘雾水’,这是最可能的情况。”安藏离开桌子,确认上面无有机关、也未暗铭任何灵纹,抬头轻声道,“我记得无鹤检这次带了一位黑绶,要向其请教了。”
无洞点点头。
“其二,我记得‘雾水聆真’是会录入台中人真气,从而不做反应的——却不知博望这里录了几人?”
“四人。”无洞道,“前日交接,程霖已尽数与我言过。”
“那么这四人就都要排查。”安藏继续道,“另外,两位大人应当知道,还有一些奇异功法,或模仿他人真气,或暂汲他人真气为己用这也要从这四人身上入手,或许已有人遇害。”
无洞点点头,面色仍然肃凝。
另外几人的心绪也并未放下。安藏平叙的这一番话,虽有条理,也似乎指明了路径,但其实并非问题的核心。
——绕过“雾水聆音”的方法和案例,仙人台甚至专门出过册子,这种案子该如何入手,于外人而言是一头雾水,但于资深雁检鹤检,很多时候不过是几个固定要走的步骤。
但绕过玄门二阶宗师的耳目是另一回事。
密闭一室之中,气机遍覆之下,比虎口夺食更不可思议的,是虎口窃食。
如果当时真的有人轻轻从案上拿起了那两册案卷,那么在这种距离之下,毫无所觉的无洞,性命几乎操于其人之手。
但此时除了见识颇少的裴液,几位宗师其实并未去思考这令人心悚的鬼魅一幕,心中更偏向的,大约是一种更玄妙无形的“传送”或“灵气手”之属。
此事一时似乎挖到了尽头,安静中,隋再华忽然道:“楼下剩余的案卷呢?”
“不知道。”无洞轻轻摇头,“从见到这一幕起,我就只做了两件事,拔剑,以及通知两位。”
这位鹤检面上没有表情,但裴液几可想见当他端壶回身时那骤然绷僵的身体和顿时攥紧的心脏。忙乱易错,突面这种事情,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而这位宗师的经验足够丰富。
“那且去看看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