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毛一下立了起来,仿佛被踩到痛处尖声叫道:“大人!那样可就——”
“可就遂了伱的意了。”无洞淡漠地看着他。
“.”卫明福整个人完全僵住,生动的表情冻在脸上。原来在真正心沉入谷的时候,这双眉毛是凝固的。
无洞不再看他,按剑径直往后:“半年前,仙人台追缉刚入玄门的‘花毒’阎茂华,踪迹觅到寅州一带却失去了行迹,后来他们确定,他是进了种莲塔,再也没有出来。”
卫明福慌张地跟在后面:“无鹤检!无大人”
“所以我想,华万权或许从来不曾离开,一直就在这座塔里。”封死的后门在玄气前砰然撞开,无洞踏上夜风下的廊道,“许多年前,他因天赋和暗伤止步‘缁衣’之境,如今,是什么能让他卖掉整个金玉斋,只为给欢死楼争取这半个月的时间呢?”
无洞面无表情地抚了抚玉虎的吞口,人已如长鹤掠起,数十丈长桥一步而过:“希望他真的步入了‘抟身’,不然也太没意思。”
老人从没打算找到什么证据,时间是这时最重要的东西,他只要“知道”,然后径奔最深处。
鹤衣直落种莲塔顶,在博望所受之伤显然还在影响着他,但无洞没有丝毫疑惧,单臂一按塔顶,玄气下贯而入,塔周湖水激起如莲花,涛声之中金铁泠然,那是整座塔内的所有门锁铁链在寸寸崩断。
确实如此,即便江湖上赫赫威名的老宗师“金鹿”真的步入了抟身之境,在少陇仙人台最锋利的鹤检面前,也还实在不够看。
无洞仗剑飘然而入,这座在江湖传言中寸寸杀机的黑塔被他如蹚草丛般一层层撞过,真玄二气激荡,所过之层铁窗向外砰然砸开。
“华万权,好多年前我应当见过你几面。”激荡之中,无洞的轻声十分清晰穿透了一切,“也算是条汉子,做下什么事,出来对质就是。”
“.”一声喑哑的长叹自地底传来,“无大人,湖底七层,请来吧。”
无洞径直下掠。
湖下的空间比湖上还要大得多,而且越下越宽广,因为塔是倚石脉而建,深处几乎是铺满小半个湖的巨石,尽可挖掘。
到了最深的第七层,宽敞已近乎一座大殿。
漆黑,安静,无洞穿过一截阴冷滴水的石道踏步进来,只有空荡的脚步在回荡。
这样的情境总令人忍不住放轻脚步,但无洞没有丝毫收敛,隼目直直看去,大殿尽头是没有雕磨过的石壁,石壁之下雕铸一张巨座,绸袍包裹的身躯就倚在里面。
这是整座殿唯一燃了两根白烛的地方。
“华万权,你们把心珀运去了哪里?”
然而没有回答。
无洞脚步顿了一下,抿唇缓步走了过去,看清了这张脸。
高鼻梁,细眼睛,闭目时都有一股狠厉之气,正是当年偶尔一见的男子被时间雕琢后的面容。
只是已死去多年了。
无洞下颌绷了一下,转过身,清脆的脚步声已响起在身后。
两袭黑袍,两张戏面,立定在了大殿门口。
一张白上抹黄,一张素面勾脸,两柄长剑寒意森然。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无洞就知道,他的敌人不是那个野路子宗师华万权了。
两位久在抟身之境琢磨的资深玄门,欢死楼在这里投入的力量超出了无洞的预想。
从华万权尸体来看,他们完全掌控这里.已经很多年了。
欢死楼对金玉斋原来从不是交易,而是掏空心肺后,傀儡般的控制。
欢死楼何以能有这样的掌控力?
无洞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没有时间细想了。
正如他毫不退让地径直而入、一定要从这里找出欢死楼的行迹,欢死楼阻断这条路的决心也同样坚决。
两位抟身无洞相信他们一定是欢死楼不可缺少的高层,如今只为将他埋葬在这里。
无洞轻喘一口气,玉虎轻轻出鞘.殿中骤然炸出爆响,没有任何交谈,黑影寒光一掠而上!
无洞一剑架住,铮鸣声中,身体被轰然撞上石壁,下一霎第二道寒光逼上后腰,【折凤霆】在极小的缝隙内炸开,逼退身前之剑的一瞬,无洞斜剑架住了第二柄利刃。
一合的交手之后,战局在沉默中绷紧到了极致。
两条黑袍比无洞想象中要更强,一剑直逼在前,一剑飘折向后,力量与错位都精准得吓人。这不是什么剑技,只是两名精于搏杀的宗师在一合中展现出的巅峰素质。
而无洞在接第一剑时就已故意让力,若非提前背抵石壁,第二剑一定会在他身上开出一道血口。
如今双方已俱知对方深浅,无洞低眉抬眸,缓缓张弛了一下握剑的掌心。
惨烈的搏杀一瞬间爆发在这片空间之中。
无洞知道时间并不站在自己这边,必要在对方摸清自己底牌之前杀出破口,他没有的躲避与防御,气流寒影的冲撞之中,他用剑刃、用法器、用玄术、用伤口来置换出剑的机会,依照刚刚两次接剑的感觉,朝稍弱的白面狂暴地倾泻一名鹤检的所有杀机。
而两名黑袍竟然寸步不让。没有胜券在握的惜命,没有敌进我退的从容,谁也不知放给他足够的空间他能做到什么事情,两名黑袍在此时的坚决令人屏息——你要换伤,那就和你换伤,一剑换两剑!你要换命,那就和你换命,一命换一命!
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一定会斩下这颗头颅。
在这样全部仗剑而进的战斗中,两袭黑袍绕着鹤衣在漆黑的殿中来去纵横,剑影雪闪,血流朱溅,每一瞬都仿佛要有一根肢体飞起。
而对无洞来说,当又一次与白面两剑相击后,对方的剑势一刹那的软斜才是真正决出生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