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枫做了半辈子的法堂执事,对这副景象十分熟悉,此时他如之前多少次一样,把这双无神的眼睛一笔一画地细细地勾勒在纸上。
“但被剑心照伤到的‘无神’不是这样,瞳孔大小不会变化,外物也能反射在眼瞳之上,但一切在其人面前都像是透明,他没有任何的聚焦。”
“但现在它已经瞳扩无光了。”
“是有本质不同的。因为当人进入剑心照时,会有一种向没有边际的深邃坠落的错觉,所以在望入剑心照的那一刻,他们的瞳孔就固定为‘深望’的状态了。这样的人即便死后,也可以看出区别——我教你怎么分辨”
“也许。但峰主,这具尸体是坠崖而死,而且已经放了快三十个时辰了,瞳中的血都已凝固我们没办法分辨你提到的不同。”
“所以这就是他们掩盖真相的手段!”甘子枫记得当时那位男子按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捏得发白,“听我说,你把这双眼睛细细地摹画下来,然后对着它再画一张,去掉上面的血丝、灰白、絮化.再重新去看。”
甘子枫当时确实那么做了,但那具尸体也确实已经放了很久,有太多的因素会导致同样的细微变化。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没得到执法堂的认可。
但现在,他面前这具尸体还很新鲜。
甘子枫画完这双眼睛,然后调转笔杆,把无毫的那端落在纸上。他重新摹画过每一个因坠崖重击而导致的细节,那些墨线随着笔杆的经过一条条地消失。
血丝、溢血、突出、歪曲.一点点被修复回正常的样子,最后,一双完好的眼睛落定在了纸上。
“你瞧,死去的无神是松弛和扩散,但失于照心则是深入和迷痴。”张梅卿点在那双完成修复的眼睛上,“他们之所以对眼睛做手脚,就因为这一点是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
甘子枫此时抿唇看着手中的画,这双死后扩散的眼睛是如此正常,没有任何所谓的“深入和迷痴”。
在这一瞬间,甘子枫真的感觉隔着七年的时光和自己完成了一次重会,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尸体,同样的案子.应当调换的结果。
“他没有被夺魂。”甘子枫低声道。
“什么?”赵成一怔。
“没有被夺魂的痕迹。”甘子枫站起身来,抬头望着高处的崖头。
“.您是说凶手只把他杀了——”
“也许没有凶手。”甘子枫转头看着他,“如果他真的是自杀呢。”
“.”
“所以我们找不到入侵者的痕迹,因为就是他自己抱着剑走到云坪边上,然后一跃而下。”甘子枫声音极冷,“你们来的时候不是看望过他吗,当时他是什么样子?”
“他状态很好啊!”赵成还是难以置信,“当时伤患都已处理好了,他躺在被子里,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十分不错。我们跟他聊了几句,他还把诸峰弟子带来的礼物给我们看说句实话,我觉得他那时甚至有些高兴,因为住在这样的地方,我想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多热情的关心。”
“然后我们就把一枚警迅珠给了他,告诉他我们会守好整个山崖,有什么异常可以联络我们.”年轻男子显然更愿意接受是真有恶人残害,“他怎么可能自杀呢?!”
“.”
甘子枫抿着唇目光闪动,这时候,旁边响起一个有些干涩的男声:“有人.告诉了他。”
两人转过头去,史应麟正在一旁僵怔地看着晏采岳的尸体。
“什么?”
“我们来的晚,见到晏师弟不是那样子的,长老。”史应麟怔然转过头,“我们问了他许多事情,但他一句话不说,就望着房梁动也不动,像具尸体一样.我以为是他还没有修养过来。”
“但不是的,是有人告诉了他医堂那边的消息他的经脉树废掉了。”
“.”甘子枫缓缓眯眼。
“是了.采岳师弟在代师叔手下长大,从小就把修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蓝衣少女微微颤抖道,“他平日清狂傲慢,就是因为相信练剑大于一切,自己剑练得好,就高人一等.他现在接受不了这个消息的。”
“.”
“可谁能告诉他呢?”赵成皱眉,“一天里能和他说话的人太多了,我们也没有监听”
“名帖册不是还没排查完吗!”甘子枫喝道,“看看还有谁!”
赵成猛地回神,重新去拿搁置的名册,甘子枫转头又吩咐:“徐迅!不要查外围了,把人往晏采岳院里调,我要看看他是怎么知道那一刻所有人都离开了云坪的!”
“是!”
此时许多执法堂人手已经抵达,调查开始朝着新的方向展开,赵成翻阅着册子,直到最后一页,才在一个名字上猛地顿住了手指,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