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足足大了一号的枷锁,脚上的铁镣也比他们粗了一圈。
荒人。
裴液曾在话本中见过对他们的描述,也听说过战事久息,这些年来长安也已可见荒人的身影,但他只曾在薪苍见过一次这世界上的异族。
一种最原始的危险令他竖起了毛发,那来自于生命的本能。
据说这个种族在山海风雨之中长大,遵循的不是社会而是自然,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徒手搏虎,黄瞳望向的每个生灵都可以成为猎物。
在曾经的战事中,大唐常以一名重骑来对标一名荒人。
公人们打开裴液对面的空牢,将荒人放进去,合上了牢门。
就此离开。
裴液正是从这时感到了难以消散的危险。
纵然修为不在,这种敏锐的直感却无从剥夺,明明隔着两层铁栏,对面那小山般盘坐的荒人却依然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压迫。
裴液下意识动了下手指,还是被僵直地箍死,令他心中不安又浓了些。
这感觉本不该产生的,它没有来由、也没有理由,既然身处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砧板鱼肉,镣铐在身,铁窗阻隔,即便是体魄如兽的异族,也不该带给他如此针扎般的心悸。
裴液拧紧了眉头,忽然发现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他一个——刚刚还语声四起的大牢,此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裴液看到了边重锋和文在兹面上的些许迷惑,似乎异族案犯并不多见,所有人的呼吸都越来越低,心跳却越来越快,许多道目光投在这荒人身上,然而他只是垂头盘坐着,冷酷的面庞一动不动。
这样怪异的气氛持续了大约一两个时辰。
禁锢重犯的深牢,只有不容人逃出的重重封禁,绝没有供人询问的文书,犯人们只有各自把疑惑埋起。
荒人始终一动不动,有些人渐渐迟钝了,越来越多的人打起了哈欠,原来已是夤夜.裴液蹙着眉,也开始努力适应这份心悸,他调整了下倚靠的姿势,阖上眼眸打算小憩片刻。
就在这时听到铁链猛地一哗。
裴液立时睁眼转头,只见斜对面的牢房里,谢穿堂骤然挺直了身体,昏暗的烛火下,那张英气的脸死死盯住了旁边一墙之隔的荒人。
然而那荒人依然只是盘坐着,裴液一怔正要询问,自己也忽然僵住了。
因为他也听到了那沉重怪异的鼻息。
从荒人的吐息中传来,由细到粗,而后越来越重他旁边的谢穿堂率先听见,然后就是裴液。
下一刻边重锋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不对”谢穿堂嗓音有些干涩地发出了两个时辰来的第一道语声。
当然不对了,那已绝对不只是呼吸,两条云气般的白练从鼻腔喷出,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这名荒人低着头缓缓站起,双手握拳手枷发出了断裂般的哀鸣。
牢狱中的安静怪异得吓人,忽然谢穿堂猛地扑到了牢门上,用手铐奋力“哐哐”砸着铁栏:“不对!来人!来人!!”
不知这样的呼喊外面有没有人能听见,总之整座牢狱骤然纷乱了,无论他们曾如何在狱外搅弄风云,如今每个人都身带枷锁、虚弱无力.裴液安静地看着对面那具可怖的躯体撕纸般捋去手上的枷锁,寒意一点点裹住心脏。
他终于知道那怪异的心悸从何而来了,这名荒人的经脉树根本就没有封死。
鸡仔的窝里混入了一只恶枭。
谢穿堂越发拼命地砸着铁栏,竭力嘶喊:“来人!!快他妈来人啊!!”
然而裴液知道她什么人都喊不出来了这当然不是偶然的疏忽,这是冷酷的预谋。
他用手枷撑着地站起身来,视野中,那荒人正两手握住铁栏,奋力一扯,铸铁便被扭如死蛇地卸下。
而后那双暗黄的眸子缓缓抬起,里面亮起一点疯狂的猩红,冰冷地朝他投射了过来。
裴液再也不必猜测自己是否是不被任何人知晓地押送入京了,外面激起的风云如今已倾覆进了这里,在自己入京的第一天,有人就已促成了三司、备好了令书,将自己强行调入南衙重狱的第一个夜晚,就送来了这名准备好的荒人。
他喉间忽然发出鬼怪般的嘶吼,瞳子全被红色浸染,抬臂向旁边喊叫的监牢一甩,带起的铁枷就将铁栏撞得全然扭曲。谢穿堂已反应极快地仰倒,还是被断裂的木块击中腹部,瘫倒在地。
然后荒人炮弹般向前一撞,砸在了裴液的牢门之上,铁栏石墙在这具躯体前轰然断裂扭曲,连带着两边牢墙都崩裂倾塌。
荒人如扯去枯枝般将铁门扔到一边,兽眸盯死了面前僵硬又脆弱的少年。
旁边是边重锋咬牙的怒吼:“操他妈的!!这是头荒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