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穿堂浑身冰冷,但就在这种重压下,她还是缓缓拧过头,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径直迈开了腿,一步一步朝着衙门外走去。
深夜,刑部门前的火烛照亮了两尊石兽,谢穿堂孤身拖着步子走出来,寒冷的风一下就灌了满衣。
她渐渐猜到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她调了出来,多半是因为自己身上这件案子,而这触怒了这位绯袍大人和他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他拦不下来,所以干脆也不拦了。
——杀死她这样的喽啰,实在是太轻松的事。
不会留下痕迹,别人也无法干预,就算明知她死得不正常,你又能如何呢?甚至这案子依然还是刑部自己来办。
堂堂刑部追魂人竟然当街暗杀,事态的激烈已经在上攀一个档次了。
而谢穿堂别无选择,她低头前行着,仿佛有一柄剑就架在后颈上,但她只有无视。
一步步向前行着,深夜的刑部外街空无一人,衙门的灯烛也被渐渐抛在身后,她知道当那火焰完全看不见时,就代表她脱离了刑部的范围。不会让她多走一步,只有即刻殒命。
火烛越发黯淡,谢穿堂忽然身体一僵,偏过头去,那道无鞘之剑的身影已经沉默地跟在身后了。
在她诸多惊险的经历里,也没有这样面对鹤榜玄门的时刻,即便存在玄气禁制,玄门也毕竟是玄门,她不可能对抗这样的敌人。
在无法反抗的绝境中,谢穿堂会选择死得更加坦然,虚弱的身体和走向死亡的恐惧都令她打着冷颤,她回头看了这刽子手一眼,屏着呼吸向前跨出了最后几步。
刑部的火烛彻底不见了。
深夜寒冷的街上空无一人,谢穿堂心肺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攥紧,等待着自己头颅飞起的那一刻。
但忽然间她怔住了。
没有冰凉划过喉间,谢穿堂跨出这最后一步,面对的却不是全然黑暗寒冷的空街。
仿佛接续上刑部的火烛般,前面一家面摊的桌子上立着一根飘摇的蜡烛,微弱的烛光映照出一方空间,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正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吃着一碗热汤面。
他穿着布衣,布鞋上沾着灰尘,两条长眉几乎通在眉心,胡须缺乏修剪,那是很容易被人不大注意的样貌,显得忧愁而失志,像是集会上会一个人格格不入地站在角落。
但现在在这条街上,他显得就太过突兀。
“来吃碗热面吧。”中年人抬眉招呼了她一声,嗓音低沉。
谢穿堂怔然向前迈步,那碗热面的温度仿佛已经温暖了身体,筋骨酥麻麻一阵暖畅.直到她在这条长凳上坐下时,才猛然想起往后去看。
【无情木】令狐渠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他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动作,宛如化为了一尊僵硬的蜡像。
但谢穿堂能看见他臂上绷起的青筋和微颤的身体。
而面前的男人只是低头吃着面,谢穿堂怔愣了一会儿,低头忽然看到桌边放着一柄剑。
已经拔出半截,剑刃露了出来,谢穿堂从没见过这样神异的剑器,剑形修长,仿佛由漆黑和明亮构成,它们是一半一半的样子,但丝毫不规则,像是两军争擂,又像是某一方在被消耗。
谢穿堂怔然中也拿起筷子,低头吃下了这碗热面。当她连汤也喝完抬头时,令狐渠竟然还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
“即便是在神京,也有两套规矩,朝堂是朝堂的规矩,江湖是江湖的规矩。”面前的男人低声道,但这幅面貌却没什么宣判规则的样子,倒像是在忧愁今冬太过寒冷。
“选择走进江湖,就得面对江湖。”
男人吃完了面,将剑刃轻轻归鞘,谢穿堂一瞬间看见那明亮的部分增长了一些。
而在她身后,僵立的令狐渠飞快老去,就此化为了一具干尸仆倒。
“吃完了就走吧,街口有人在等你了。”
“就是这样?”裴液两手支在颔下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女子,凝眉思索着。
“就是这样。”谢穿堂实在不想再讲述了。
“但是看起来你不像吃了一碗面的样子。”
“太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