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别说,我昨夜还去西池瞧了瞧‘十日宴’的热闹,远远见了那位大龙头一眼——那是真的‘气度雄淡,面如平湖’,你们不去瞧瞧,真是不懂书中所写是何等人物!”
“.”
这种议论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裴液这些天差不多也分出他们的来由。有的是天然立场相左,他们就站在南衙一方,谈及这被孤立的三人自然是冷嘲热讽;
有的是路人议论,如今几天过去,太平漕帮声势愈盛,十日宴里权贵迎接来去纷纷,颇有“举京皆助”之感,尤其【太平鹧鸪】丘天雨,岿然不动般的十日宴给神京带来一股豪阔鲜明的江湖气,神京历来赏英雄,对比之下查案三人自然黯淡无光。
还有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之徒,趁着冲突踩一脚对面,巴结一番身旁权贵,不一而足。
这种声音难免坏了心情,裴液从剑思中脱出来,此时学堂已几乎坐满了,裴液这回认出不少同级的熟悉面孔就在这时一袭淡蓝如白的绸衫少女抱着书本走了进来,立定环顾了一周学堂,目光还是落在裴液旁边的座位上:“这位同窗,请问这个座位有人吗?”
“啊,没。”
“多谢。”
少女一颔首,敛裾端正地坐了下来,出身名门的气质教养颇为鹤立鸡群。但她却不像裴液所见的卢岫那样仿佛来自一个高处的世界,而是更像某种家学氤氲的书香门第。
裴液其实认得这位宛如同龄的少女,那正是在同级的课堂里,她同样总坐前一二排,因为年纪相仿、姿容独胜,令他有所印象。
而裴液很清楚地感知出来,随着她的落座,有些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有些人收起了声音,有些人则变得温文尔雅起来。
这时却见她低头理了一理书本,回头清晰道:“诸位同窗好,前旬几位师长都留了文章,完成之人可以写好名目交在我这里。”
裴液一怔,学堂中也顿时一静,然后很快有人整领敛衣走了过来,一本本经折按照次序递交,交付之人全都十分礼貌地躬身行礼,无不低声留下一句“辛苦长孙同窗”或“烦请长孙同窗递交”。
这位少女也一一回礼。
不多时其人桌上就多出来三摞大小不一的折子,少女有些费力地将最重的一摞挪到地上,而裴液则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望着这些一本本小册一样的东西,前几课他没来,也就不知道他们是在交什么,尤其那最重一摞,其中最薄的一本也有十五六页的样子,不知是哪位教习所留。
而看着再无人前来交付,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这位同窗。”
“嗯?”少女有些惊讶地回过一双温润明亮的眸子。
“那个,我这里有一份给许绰博士的作业,是.论孔子君臣之道的,不知道你收不收?”裴液有些犹豫地问道。
“收的,同窗,交给我便好。”少女认真一颔首。
“哦哦,那就好。”裴液连忙往包中去翻那张用大字写了三分之一的白纸,一边笑道,“我前几课没来,都不知道你们交的是什么。”
少女明眸疑惑:“什么都没交呀?”
“就是这个君臣之论嘛。”裴液依然笑道,“许绰博士的不是已经收过一回了吗?我瞧这里都没有。”
“有的,同窗。”
“.啊?”
少女指了下最重的那摞:“这就是许博士的‘君臣之论’。”
“.”
“.”
少女明眸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裴液停下了手上掏包的动作,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那个.”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记得她留作业时说,《八佾》篇里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先进》里则说‘以道事君’,要按事君以忠或以道来写.不知,同窗你怎么解这个题目?”
少女偏了下头:“这题目没什么好解的啊,说来也就是三层意思。”
裴液已经僵硬了一下。
“其一是考教经义。虽说‘以忠或以道’,其实在孔子口中皆是一义.所谓‘臣事君以忠’者,并非对君主本人谄媚,而是以道来治国理政、恪尽职守,便是忠君。”
“《子路》篇中孔子说面对君主,‘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同此二理。若真去选择一方来反驳另一方,就是经义不通了。”
裴液沉默。
“其二是针砭时政。所谓‘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如今政坛激荡,谁为‘具臣’,许师要看学子之见识。”
“其三是自述情志。这是孔子讲论为臣之道的两句,由此生发,士子愿从何道,都可畅所欲言。倒是拉开文章差距的一层。”少女清婉道,“总之这篇文章题目很简单清楚,高低在写得如何而已——同窗,你不是要交作业吗?”
裴液沉默地低着头将那张写了不到一半的白纸掏了出来,手捂着第一句的“事君当以道”
少女则第一次有些怔愣地看了这张纸一会儿,似乎确认般向少年脸上望去一眼,才有些犹豫地接了过来。
“.那个,”少女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交给许师的话,要写上名讳。”
“哦哦。”
裴液脸红耳热中,只听到后两排有个很小声、绝不会被他人听到,但偏偏能入六生修者之耳的愤然声音:“卧槽,怎么装傻子也能搭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