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扈回来的时候抱了两坛黄酒，裴清光本是个嗜酒如命的，多日未闻酒香，此刻见了酒自然眼前一亮，转念就想到了自家的小酒馆。

当扈和孟流景都随自己来了渔村，只留萦风独自守在酒馆，虽说在孟流景和当扈加入酒馆前这种状况常有，但此次自己毕竟是动用了灵脉的力量将萦风的妖力借来，不必多想便能料到萦风对渔村情况的担忧。

孟流景见裴清光沉默地盯着酒坛，自然猜得到她的心思，安慰道：“方霄决不当值的时候都会去酒馆帮忙，其他小妖的委托也有修梧盯着，放心吧。”

裴清光出门前便嘱咐过萦风，若是累了便关门休息几天，可她也清楚，凭萦风的性子，若非强制安排歇业，她定不会轻易给自己放假。

但裴清光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灵脉乃天地正气，通过灵脉之力向萦风借妖力需要萦风同意后才能使用，凭借她与萦风多年来的默契，只怕萦风早已料到她的身体出了问题，才会几乎毫无保留地将妖力尽数传送了过来。

当扈自打进了院子将酒坛递给裴清光后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孟流景劝不动裴清光，便将目标转向了当扈。

“你这是怎么了？”许是和裴清光待久了，哪怕知道当扈并非孩童，同他讲话时孟流景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语气。

当扈局促地抿了抿嘴，迟疑道：“村长从前其实不是这样的，村子里的大家也都互帮互助和睦相处，我只是出去几年，这里怎么就全变了呢？”

“人心善变，更何况是历过这般劫难，”孟流景用自己的肩膀撞向当扈，“你不是号称自己活了两百多年成熟得很，怎么如今又看不透了。”

“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当扈满脸苦闷，“从前村长每次去镇上都会给孩子们带些糕点糖果，过年的时候还会给十岁以下的稚童做冬衣。”

“可他也的确做了活人献祭的恶事，”孟流景补充道，“你是幸运的既得利益者，但不能因为你的幸运，就忽视了那些不幸者的遭遇。”

当扈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最后却只能无奈地低下头，村长对孩子们的好是真的，对那些女子的恶意也是真的。

“纯善和纯恶并不会存在于真实的人类身上，”孟流景尽可能将话说得婉转，“人因有千面而构成人，他从前为善，所以死后有村民为他悼念，他从前作恶，所以死于自己的贪心，一切结局都是有迹可循。”

当扈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懵懂：“人类都这样复杂的吗？”

“人性幽深难测，你以为的复杂，不过是因为对人性不够了解而产生的错觉。”孟流景边说边偷偷看向裴清光，裴清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飘飘瞥了一眼，孟流景坦荡地朝裴清光笑笑，问道：“依掌柜之见如何？”

“我不知道，”裴清光拎起酒坛猛灌一口，“说什么人性幽深难测，说来说去不就是那几种人，为善的，伪善的，作恶的，善恶掺半的，善大于恶的，恶大于善的，洞察人性没什么了不起的，重要的是见过种种人性，依然守住自己本心。”

当扈小声嘟囔道：“可再好的人心里应该都起过恶念，照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是坏东西。”

“不要看他想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裴清光伸手揽住当扈的肩膀，“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那村长这种算什么？”当扈仍执拗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关于他初经人事时感受过的善和历经劫难后发现的恶。

裴清光和孟流景对视一眼，默契地谁也没再开口。

毕竟他们没见识过村长的善，面对这个问题也只能说些难听的话，与其让当扈陷入更深的迷茫，倒不如留白这段故事。

当扈会在人世间长大的，到那一天，他自会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