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你那份名单上至少有两个人是自杀身亡的,还有一个急火攻心病死了。我事后也查过了,他们都是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小官,都在自己的官位上超过十年没有升迁,他们——不该死!”
众人都沉默了,柳明诚更是半晌无语,许久之后才疑惑地开口道:“所以,你是说我做错了?难道我不该弹劾贪墨的郦仲孚吗?”
“不是不该弹劾,而是这件事不仅仅是弹劾一个贪官这么简单。你用心虽好,事实上却办了错事!”
罗汝芳点了点头:“此事虽是官吏考核之事,根源却在门阀之祸,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弹劾贪官、整顿吏治只是治标不治本。可门阀制度自魏晋时起至今已逾千年,如今虽已不用‘九品中正制’,但门阀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并没有太大改变。自隋朝创立科举制度以来,看上去是人人平等,可实际上,门阀世家能为子弟提供更好的教育、更广的人脉,中式、升迁的机会都会大很多,而这些在家族帮助下身居高位的子弟又会反馈家族,为族中子弟提供更多的机会,长此以往,门阀世家的势力反而越来越大。再加上世家之间彼此联姻,这一势力如今已难以撼动。唐末黄巢起义虽然杀尽了当时的门阀,可随着新的朝代的建立,新的世家门阀也再次产生,本质并没有改变。”
说到此处,罗汝芳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当初的“投献田”案如果不是触动了门阀世家的利益,何至于身陷囹圄、家破人亡!
柳明诚毕竟也是聪明绝顶之人,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所指何意,挑眉道:“所以,你今日是在这个问题上跟殿下达成了共识?”
“殿下虽然年轻,可见识丝毫不输我们这些老家伙,看问题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他既有决心解决这个问题,杜某愿意帮他一把!”
柳明诚沉吟道:“你担心我会站在门阀世家那边?”
“十年前我是有这个担心。毕竟,如果柳家一直从军,功劳从战场上获取,那还好说。可是柳家偏偏弃武从文,又与世家联姻,那就完全有可能发展成为新的门阀。所以,当时我不能完全信任你,只好拉开和你的距离。但现在,我相信你会一切以殿下的利益为重的!”
“杜延年,你也太小看我了!”柳明诚正色道,“明诚自幼读圣贤之书,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出仕为官,也从不在乎个人的荣辱得失,岂会因为某一国策可能与个人利益相悖而有所取舍?殿下曾经说过一句话,我甚为认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说得好!”罗汝芳以掌击案大笑道:“为这一句,亦当浮一大白!”
五人齐齐举杯,饮罢杯中酒,范夷吾笑道:“今日方知为政之难,看来范某确实不是那块料,怪不得屡考不中,果然比不得你们这些进士之才,以后再也不怨考官有眼无珠喽!”
范夷吾这话倒是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场面顿时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尧卿兄这话过谦了,兄辩才无双,诗赋才情亦是少有,绝非胸无丘壑之人,只是不善做科举文章罢了。”罗汝芳笑道,目光扫过之时,却突然发现邱维屏默然不语,心中顿时一沉。
适才众人议论之事,确实让邱维屏有些尴尬,因为邱家也是世家之一,只不过不算顶级世家而已,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