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陆吾扛着大步走进一所院落,院落门上悬一口小匾,写着“自安居”。
这是下人们的居所。
族中其他普通杂役都是通铺,也唯有他和周福住在最中间的那个套间中,两人各有一个小屋。
陆吾进门,屋子里有些昏暗,他放下扫帚,点上蜡烛,而后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大口喘息,回想着白日里柳云璃的神态,嘴角暗含笑意。
“咳咳。”身后传来一阵干咳声,陆吾神情一滞,讪讪的转身,看着周福,举起手中的茶壶作势就要到茶:“爷爷要不你也喝点?”
“小兔崽子。”周福看着陆吾那无辜的样子,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拿起地上的烧火棍就要往陆吾身上招呼。
陆吾似乎早有准备,赶忙放下手中的茶壶,像只灵活的猴子,向一边逃窜了过去。。
“爷爷,这是怎么了,打我干嘛?”陆吾一边躲闪,一边急得大喊,神色慌乱。
“你说呢?”周福气的胡须震颤,手中的家伙什儿也不停下,追着陆吾打,“偷懒不干活不说,平时我怎么告诉你的?你是不过是个下人,和那些宗族弟子不能比,云璃小姐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老头子我?”
一连串说了许多,加之陆吾灵活的躲闪,老人停下脚步,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
陆吾连忙跑过来,搀扶着老人的胳膊。
老人是柳府上的老人,如今上了年纪,身子越来越虚弱。
陆吾扶着老人坐在桌旁,给老人倒上一杯茶水,委屈的说道:“我今天不是躲开小姐了嘛。”
“哎,”周福端着杯子抿了一口,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孩子,眼里充满了疼惜。
“但是那么多人都看着,赵明也看见了,又得去和秦夫人告状,而且今天那些孩子各个都有小心思,就怕……”
陆沉打断了周福,无所谓的说道:“怕什么,来一个我打一个,这些年我打的人还少吗?”
“慎言!”周福突然严厉的怒喝一声。
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陆沉,说不出的严肃:“之前那些都是下人之间的打闹,但是现在那赵明已经三番五次提议想要代替我做柳府管家,且不说那赵明是秦夫人一手提拔的亲信,而且我年纪大了,以前还能护着你,但现在,我也不知还能在这里呆多久……”
闻言,陆吾沉默了一瞬。
他伸出手,缓缓抓住老人干枯的手掌,老人错愕的看着少年,却发现少年的双目此刻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那般明亮。
“爷爷,”陆吾面带微笑,神色平静,不复往日里的嬉闹,反倒让周福觉得有些陌生。
“您放心,有我在,您依旧会是着柳氏家族的大管家!先生不也教导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赵明想要取代爷爷的地位,我自有办法应对。但若那赵明不长眼,咄咄逼人硬要欺负到爷爷头上,一切交给我便是。”
这一番话惊得周福错愕万分,但是看着陆吾那一反常态的严肃,却也觉得不像是说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老人突然似乎是回过了神,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孩子。
似乎在这一瞬,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孩子了。
但他还是面色凝重的道:“又在胡言乱语,小心被人听到捅到府里去,赵明是什么人?他靠着秦夫人,这些年在柳氏家族几乎一手遮天,况且他们都是修习玄气的修士,拿捏你我二人还不形如杀鸡?这些人我们斗不过的,也划不来去趟这趟浑水。实在不行,我们主动离开这里便是,你爷爷我还有些积蓄,够你置办一亩良田娶妻生子的。”
闻言,陆吾心底流淌过一丝暖意。
他冲着老人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道:“爷爷对此大可不必在意,万一我也是修士呢?”
老人这一次彻底呆滞了,似乎陆吾方才的话语很难理解。
他愣愣的看着陆吾,言语艰涩的说道:“你?你……你怎么……下人们一来没有功法支撑,二来没有家族的武师指导,你那里得来的法门,能够迈入修行者一途?”
陆吾笑容灿烂的看着老人:“这些年,实在无聊的紧,况且我还是大少爷的书童,跟在大少爷身边,看着看着就会了。”
老人闻言,瞬间张口结舌:“你偷学大少爷的功法?”
陆吾眼珠子转了转,缓缓点了点头。
周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下是无尽的惊骇。
柳舒夜那是何等身份?那可是小镇最顶尖的青年才俊,他所修行的武学功法都是最上乘的,一般人就算拿到手那也没有那等天赋能够修习,陆吾竟说自己看看就会了?
窗外夜幕深沉,屋内静悄悄的,也就还有烛火的丝丝爆裂声。
“嗯?”陆吾双目微眯,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这就来了?”
老人浑然不知陆吾在说什么,但是看陆吾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一时间也明白了些许,顿时慌了神:
“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在府里,他们不敢乱来。待我出去看看就——”
一只薄弱的胳膊挡住了周福的去路,周福迷惘的看着瘦弱的少年,一脸不解。
陆吾侧着脑袋冲着老人吐了吐舌头,神色间充满狡黠:“爷爷,不过是些同龄人之间的意气之争罢了,还不到您出面的时候,再说了,我很乖的。”
说罢,少年微微一笑,径自推门走了出去,而后回身,对着老人说了一句话,便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周福一人,看着门口的方向,呆若木鸡。
昏暗的烛光照亮老人略显佝偻的身影,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烛火微微发出细细的爆裂声,以及少年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我素敬诸人,然,诸人不敬我,我便教他如何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