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劳伦斯对唐纳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命令阵线让出一条路来,供伤痕累累的风暴之狼们逃回城下的主阵中。“我的技艺已今非昔比了。来吧,我会毫不留情地击败你,用你的血来抹杀我的心魔。”
亨德尔什么也没说。他既没质疑也没同意劳伦斯的观点,只是深呼吸,让自己保持最佳作战状态。他不应该出言讥讽吗?或是大笑着赞扬他的勇气。头一次,劳伦斯猜不透亨德尔在想什么。然后他听到亨德尔发出一声咆哮,瞬间抡起了战锤。在劳伦斯用剑身偏转锤柄的瞬间,他听到了亨德尔的轻笑声。劳伦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公平相斗中击败亨德尔,但对于整场战斗和被编制好的未来而言,这是他在目前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决策。想要尽可能降低伤亡,就意味着他得拖延足够长的时间。
似乎亨德尔也有同样的想法,一轮交手过后,他后撤一步,把战锤扛在肩上,眼中满是不屑。
“如果你所谓的成长只有这种程度,那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劳伦斯用自信满满的超然眼神看着桀骜的塞连冠军。他的体重几乎是劳伦斯的两倍,挂在他健硕胸膛两侧的手臂有树干那么粗,双手和战锤一样大。其中一只耍弄着沉重到劳伦斯根本无法长期使用的战锤,另一只则随意而缓慢地做着舒展活动。塞连人骨子里的凶狠在他身上显露无疑,那双恶意满满的眼睛盯得劳伦斯直咽口水。
劳伦斯鼓起勇气回应了那个目光,随后两人在短暂的思考后同时出手试探。劳伦斯的剑术的确精进了不少,但由于长剑无法与战锤正面对抗,他只能先设法偏转锤头的致命角度,等待反击的机会,而亨德尔也好像有所顾忌,一直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进攻节奏压制劳伦斯,却迟迟没有进一步试探和变招。直到战场上又一次被惊恐的尖啸填满,亨德尔向城下瞥了一眼,看到一群地行龙骑士正如磨盘一样向步兵压来,疯狂地在溃兵群中横冲直撞。情况变得非常危险,意识到古斯塔夫公爵身处险境,亨德尔不再有所保留。他大叫起来,眼中满是嗜血,如拼死挣扎的野兽般大开大合地全力荡起战锤,以踏破万军的气势逼退劳伦斯,想冲破重围,前去护卫他的将军,但劳伦斯刚被逼退,另一个手持长剑的年轻人用犀利的剑锋逼停了他的步伐。焦急之下,他打算以伤换伤,给那不识好歹的年轻人一记重击,然而方才退开的劳伦斯已经重整旗鼓,又攻了上来,这让他的算盘落空了。
“你来主攻。”唐纳德看了劳伦斯一眼,他眯眼盯着亨德尔的动作,如同一个正在围猎恶兽的猎人。
“老规矩。”劳伦斯吼道。“你来!”
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眼,然后从两翼同时发起进攻。被愤怒支配的亨德尔决定逐个击破,他将锤柄横在胸前,挡住了劳伦斯的攻势。于是唐纳德那长驱直入的剑刃顿时干脆利落地刺穿盔甲,从后方没入肩头半臂之深。这正是亨德尔的目的,他发达的肌肉和破损的护甲顿时将唐纳德的剑牢牢卡住。唐纳德试图拔出武器,但亨德尔向后猛靠并快速转身,顺势将唐纳德扯到面前,并用持锤横拦劳伦斯攻势的锤柄对着唐纳德的脑袋来了一记重击。看唐纳德倒下,劳伦斯发出了又惊又怕的怒吼,于是观战的守军们立即包围上来,在亨德尔忙着与劳伦斯角力时对着塞连冠军一阵猛击——至少有四五柄长矛突破了盔甲的防御,反复洞穿冠军的身躯。亨德尔在疲劳与痛苦的折磨下已经近乎失去意识,他奋力荡开劳伦斯的剑锋,紧握着战锤四下冲撞,但臂膀中已经全无力量或技巧。仅凭受到重创的躯体和战士的本能,他就在瞬息间又取走五六人的性命。以冠军的骄傲为证,他自以为在力竭倒下前能再杀十几人,但一柄长剑剖开了他的胸甲,穿过肋骨,切入肺里。那是一把好剑,其锐利剑尖足以冲破链甲,更别说附魔以后直入血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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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确实…有进步了。亨德尔的身体一顿,随即那些纷乱的脚步再次逼近,急风骤雨般的攻势继续席卷而来。亨德尔已经跪伏于地,他对自己身处何处都浑然不知了,而那双大手却还是紧紧握住锤柄,哪怕淌着血滴的指节已经皮开肉绽,露出了森森白骨。
“够了。”
大群士兵突然如浪潮般退去,分散到两侧,唐纳德在两人的搀扶下现身。亨德尔依然被士兵们用刀枪剑戟锁定,他艰难地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劳伦斯,在一瞬间里,这片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赢了。”亨德尔虚弱地苦笑着,任由鲜血像鼾水般从口鼻流下,“放过他们,小子,你已经赢了…”
“抱歉。”劳伦斯在转身的瞬间开口了。唐纳德似乎很惊讶,他不顾正在流血的额头,拽住劳伦斯开始争论。他们在吵什么亨德尔听不清,但他明白了劳伦斯的意图,这就够了。在他周围,哪怕是心如铁石的艾瑟尔人都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用怜悯的目光去侮辱冠军的尊严。老实说,击倒亨德尔的手段从单人决斗变成二对一,最后甚至是围攻,这已经让在场之人都没有丝毫荣誉可言了,但事已至此,赐予将死之人一点飘渺希冀的仁慈都被劳伦斯剥夺了,这实在让唐纳德忍无可忍。
“看看你头上的伤。”劳伦斯的嘴唇都在颤抖,“荣誉?公正?你真要抱着这东西去死,只为留下一个美名?”
“我要真是那种古板的蠢蛋就不会出手帮你了!”唐纳德死死瞪着劳伦斯,“这他*不是什么狗屁荣誉的事,现在的你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这是战争,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
“什么事都是你有理,我听够了!你为什么总是一意孤行,好赖递不进半句良言?”
士兵们大多支持唐纳德的意见,毕竟敌人再怎么无情,也都是人类,更何况亨德尔是个值得尊重的敌人…一些隐秘传言称人魔大战就是诸神对人类的惩罚,因为那时的人类已经堕落得无以复加,其种种卑劣淫行让恶魔都叹为观止。在某些几乎失传的生涩民谣中,出现过类似的记载,像是‘扭曲的欲望和野兽的残忍会打开地狱之门,恶魔会现身来惩罚世人’之类的。
“你不该把事做绝的。”
亨德尔带着塞连腔的字句轰然袭来,那张抽搐不止的面孔上写满了绝望的怨毒。
“你刚才说什么?”劳伦斯回身望向亨德尔。人群寂静无声,亨德尔咧嘴一笑,栽倒在地,一个空空如也的小药瓶从他摊开的手掌上滚落到劳伦斯脚下。
“算了,”劳伦斯冷漠的哼了一声,“以贵族的方式安葬他。”他走向前线,试图督促他麾下神情复杂的士兵们向城下的敌人发起反攻,将事情了结。然而每个人都裹足不前,一直用充满惊惧的目光盯着劳伦斯,就连许多正在奋力作战的敌人也是一样。
随后劳伦斯意识到,其实并没有一个人是在盯着他。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后。城下的敌人们遥望着堡垒上方的那团蠕动血肉,它在震耳尖啸中迅速膨胀,喷吐的黑雾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黑色。劳伦斯也转身去目睹这骇人奇景,任由四散逃窜的士兵撞击他的肩膀。那是一团支离破碎的,由器官、肢体与骨头组成的恶物,高耸、残暴、可怖的,犹如梦魇锻造的不详形体,如果勉强可以这么形容的话。无名的祝福将它变得如同它令人作呕的外表般强大,它体表生出金属一样的鳞片,鳞片间隙因腐化而长出了绵软、脆弱的副眼。增生的肉帘如束带般囚禁着曾看押亨德尔的士兵们,而那些皮肉就在无数哭喊声中轻而易举刺穿了受害者的层层甲胄,好似献祭般抽干了他们的血液,随后那扭曲的峰峦一阵起伏,将尸体扯碎、咀嚼,并吐出遮天蔽日的骨渣。
而且那噩梦造物的血肉中另有旁物,那是一张巨人的脸,由无数狂乱生长的智齿和写满怨毒的眼睛组成。它慢吞吞地向劳伦斯蠕动而来,动作虽小,却比寻常人类士兵更加迅捷。
劳伦斯的傲慢终究是召唤了一个恶魔来惩罚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