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友风尘仆仆进了家门。
孙太太怀着复杂的心情,笑脸相迎。孙友告知太太,此去浙西收账,原本三五天便妥,谁知山民作乱,堵截交通要道,与官军抗衡,只好迂回曲折,耽误了行期,旬日才归。
望着丈夫削瘦的面孔,胡须杂乱,孙太太心里歉然,觉得错怪了丈夫,越发殷勤体贴,忙着为他更衣沐浴,小别胜新婚,竟也生出脉脉温馨。
孙友从行包里摸出一样物件,攒在手心,对太太道:"你猜猜是啥?
太太想能捏在掌中的东西,只不过是戒指耳佩之类,说了几样,孙友直摇头。他见太太猜不着,伸开五指,亮出一只鸡心形的彩盒,硅朗质的壳面嵌着细细的金丝纹,呈云卷状。太太暗暗称奇:做工如此精细,里面准是装着稀罕之物。她急欲想看个明白。
孙友慢慢转动彩盒,盒上折射出耀眼的光点。他解释说发亮的是镶嵌的西洋钻石,每粒要值三百两银子,单是彩盒便在千两银子之上。
说着摆了一下什么机关,盒盖"唠"地弹开,里面竟是一只极小的打簧表,表针细若蚊足,走表声清晰可闻,和孙友胸口挂的打簧表相比,尚不及一半大。
太太惊叹: "如此精巧别致,不知是哪国洋匠做的?”
"这是法兰西的女表,专为太太小姐做的,我去浙西,恰遇张道台的三公子从法兰西留洋归来,赌场里手气坏了,急欲将它变卖了做赌资,我用二千五百两银票买下,据行家说,要值到三千开外哩!夫人你的运气真不错。”
太太喜滋滋接过表,发现表盒内壁贴着一张丈夫的小照,心一热,真是件有情义的礼物,既能看到丈夫容面,又能计时辰,丈夫可真是有心人麻。
她畏在丈夫胸前,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纳妾的事,再不好开口。
云翠疾步进来,见两人亲密状,欲言又止。
“小蹄子,东张西望干什么?”太太眼尖,责问道。
“夫人,老太太午睡醒来,听说先生回来,嚷着要见先生哩!”是了,本该先到母亲房里问安,我却在这儿耽搁,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大不孝顺。”孙友推开妻子,拎着一包孝仪,笑嘻嘻到东厢房去了。
老太太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神采奕奕,气色极好。
“母亲大人,恕孩儿远游在外,伺候不周之罪。”孙友趋前一步,伏地磕头。
“起来起来。”老太太笑容满面,慈爱地望着儿子道:“生意人家,怎会不出远门?家里有这么多人伺候我,吃得下睡得香,没事,我儿在外吃苦受累,脸上少了许多肉,为娘放心不下哪。”孙友从布包里往外边掏东西,边道:
“这两支吉林老山参,妈留着泡水喝长精气神儿;这包上等水烟丝是浙西名产,如今已不多见,盖专作进贡之用。”
使女阿红捧出翡翠嘴白铜身的水烟具,当即给老太太装了烟丝点着,老太太咕噜咕噜捧着烟具一顿猛吸,吐出团团烟云,惬意道:
“我还是爱吸咱本地的烟丝,比洋人送的哈德门香烟卷劲道大多了。”
“那是、那是。”孙友应和,“洋人造东西讲究个精巧好看,内里反而不如咱们,不过水烟劲儿猛,妈过足瘾后再吃几片柑桔糖,这东西润喉清肺,防热止咳。”孙友又拿出一包糖渍桔片运给老太太。
“我儿真是孝顺。”
孙老太太脸上露出万分幸福的光色,和儿子聊个不休,冷落了旁侧的太太。
太太忽然觉得脚下的地皮有些晃动,母子之情大于一切,她和老太太精心构筑的防线,在孙友面前显得多么软弱、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