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友出门举目四望,立刻明白方小红的用意。
这片低洼地,固然不出粮食,却似一只拦路虎,横踞"山东路"前方,挡住英国人修的大马路,地理位置真是妙不可言。
孙友经营钱庄有年,常与房地产商人打交道,略知房地产生意。盖因房地产商人,最看重地面的市口,市口热闹,寸土寸金;地面偏僻,人气不旺,则地价低廉,两者相差不可比较。
英国人强迫朝廷订立《中英条约》
开放五口通商口岸,上海首当其冲,划定了英租界。方家祖田,正处在英租界境内。早年间,上海商埠初开之时,市面尚不繁荣。英国人修马路,大多沿黄浦江铺建,后世最热闹的"外滩",便是早期上海最先开通的市街,沿江而设,方便码头船家和来往商贾。以后英租界商家云集,生意日渐扩大,上海市面相继修筑了北京路、南京路、山东路,纵横交错,把租界街向陆路发展,才有今日上海市容。
上海马路不断延伸,路旁地价也随之涨价,洋人与地主之间为征买土地纠纷不息。洋人愈来愈多,都要在中国安居乐业、做生意赚钱。但租界只是"租",并非"卖",中国的土地若卖给外国,于天朝上邦的面子无光,有损天朝尊严。
经朝廷议定,由英国领事霍斯利和上海道台吕永昌签定了一份"地皮章程",规定了一种"永远出租"的购地之法。到中国定居建房的洋人,须和土地的业主洽商,确定每年交纳租金若干,租得地皮,建造房屋。另外,洋人付给土地业主相当于十数倍的金额,称为"押手",实际上便是地价,从而取得永久使用权。
租界存在多久,土地便使用多久。在洋人看来,租界永远无休止期,至少大天朝不亡,租界便存在,靠洋枪洋炮洋兵舰,租地等于买地,不言而喻。朝廷则保全面子,既名为租地,土地仍为王土,随时可以收回,没有出卖祖宗江山的嫌疑。可谓彼此各得其便,皆大欢喜。
上海道为避免和洋人产生纠纷,制定了周全的租地规矩。倘有洋人看中某处土地,与地主签定租约,便由地保出面,会同上海道衙门公人和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人员,几方在场,丈量土地,确定界限,在租约上绘图,书写明白,由领事转交上海道台查核。如核实准确无误,便由上海道台在"出租契约"上加盖印信,交承租双方收藏,便称为"道契"。
租地手续虽然繁琐,洋人却不嫌麻烦,且态度认真,一丝不苟。比起同朝廷打交道,洋人与中国老百姓交际,认真公道得多。并非因为洋人尊重百姓,乃是朝廷官吏大多昏昧无知,涉及国家利益之事往往敷衍塞责,甚至出卖重要权益亦不斤斤计较,表现出无所谓态度。与朝廷签租约后,外国人连租带占,附带夺走了若干小屿的管辖权,朝廷亦不曾派员仔细勘查,言明哪些为租,哪些为占,稀哩糊涂一锅粥,至多归咎于"天子有罪,罪在圣躬",一句空话罢了。
但普通百姓租地与洋人,关系生计,洋人怕激起民变,故中规中矩,合乎手续,取信于民,才能久处,相安无事。所以上海洋人不断扩展市面,租地建房,却很少有同地方发生纠纷的事件。上海民风彪悍,好勇斗狠,民间会社团体众多,洪门、青帮、漕帮,个个都是难对付的角色,所以洋人有所顾忌,不敢霸道逞凶。
孙友站在方家祖业田地界,手搭凉蓬,举目四望。越过方家田,便是一片坡地,郁郁葱葱,庄稼茂盛。那是上海道的辖界,深入内陆。上海道要想有所发展,借英租界的繁华来养自己的市面,则非要向英租界靠拢不可。所谓"星星跟着月亮走",乃是商业普遍现象。而英租界欲图谋向内陆发展,吸引内陆纵深地区商贾交流做生意,则须把马路修到上海道辖地接轨,乃大势所趋,必然如此。事实上,山东路的兴建便体现了英国人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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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祖业田,正处在中英双方连接的咽喉地带,山东路继续延伸,非租买此地不可。方家左右,都有河流,山东路无法绕过方家祖田。
孙友拍手叫好,深深被方小红的远见激动,赞叹不已:
"经商奇才,女中豪杰,实在难得!"
修路乃是永久性的工程和租期全然不同。一旦山东路经过方家田,与上海道贯通,形成闹市,租者不可能再退租,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此一来,不出三两年,英人利用有利条件,洋人有求于己,自然可趁机提高地价,不知又要超过建房价多少倍。所谓随行就市,商界规矩,即使漫天要价,也无人责怨。
方家必成巨富无疑!
孙友心中掂量着,不形于色,他完全可以抢先出价,把方家田买到手,捷足先登,然后待价而沽,可获暴利。
然而……
银钱易赚,奇才难得,尤其在商界,女子经商实属罕见,女子来经商却深藏商诀,且有远见卓识者更少之又少。
孙友在不经意间,竟发现一位商业奇女子,她的价值,即使十个西施、百位豹蝉、千名王婧,也不能与之相比。他深信,商业天份非人力而为,方小红的敏感预见来源于天赋,正如天姿国色系父母所生一样。
孙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