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在响应号召,正准备建立一个新的市民共同体。”徐炀道。
“不是一个,是二十个,西海岸未来会分裂成20个泾渭分明的城市,龙舌兰裔城、夏人街、彩虹旗社区、大土著社区、黑裔社区、机械人街道、毛茸茸族之街、二次元市、拉拉菲尔保留地、新葛城帮、五十星旗……全都乱了,各过各的。”门农哀叹。
“那还挺好的。”徐炀不以为然。
“当然,这本来就是你的主意,你倡议让整个世界去中心化,各过各的。我这个‘大人物’回到西海岸之后,发现确实如此,他们都自己过自己的了,根本不在乎我了。也没有我当年所习惯的‘精英阶层’以及富人俱乐部了,留下的人们开始凭着自己的想法抱起团来。”门农抱怨。
“我是觉得,人们本来就可以自己组织生产和生活,每个成员既是自己身体和能力的主人,同时也是整个社会的领袖和主人,每个人在各自的社会里都有等同的地位和权重。现在,所有原先统辖一切、垄断一切的势力都已经受损了、被打惨了。那么,群龙无首,天下大吉。”徐炀道。
“但你还要建立理事会,还有理事会的军队。”门农困惑地说。
“是的,但这是自愿的。理事会的成员都是自愿的,其他人对理事会提供的资源也是基于自愿原则提供的。而理事会做的事情也不是管理或者统治,而是不抱私心地协助整个文明抵御外敌,说实在的,理事会做的是苦差事。”徐炀说。
“按你的想法,之后就再也没有那种强势的大型企业了,也没有权势者能逼着别人做这做那了。这之后,就只能真诚地相信人们会自然地走向秩序状态,在没有管理的情况下自己谋生。”门农无奈道。
“智慧生命从混沌无序中首次产生思想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走入秩序状态了。”徐炀说。
“我本来是为了在新的西海岸找份差事才来求你帮忙的。”门农将两手按在栏杆上,“我所理解的世界在这六年里天翻地覆了,我想念旧世界,它有很多缺点,但也很清晰。比如说,巨型企业,既然它让你无路可走,那你就加入巨型企业,在它里面慢慢爬升,巨型企业有自己的军队、法律和货币,你只要去当这头怪兽里的一个细胞就可以了,运气好的话,你可以从脚底板升到脑子里去。然后坐看巨型企业外面那些人,那些在小公司里打拼、在街头做零工、在工厂里出售血汗的人,看他们如何遭罪,就这样,手里拿着咖啡看着他们,从心底生出最美好的优越感。”
“资源都集中到巨型企业里头了,民生停留在很低的水平,科技极高,生活极差。”徐炀说。
“是啊,但我一出生就有机会进入巨型企业,所以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那些出生在贫穷地方的人们,一出生没有拥有的权益,这辈子也争取不到了。”门农说。
“人们都累了。”徐炀说,“那时候的人们穷得可怕。”
“哎,现在算好们?现在的西海岸很奇怪,我过去所欣赏的‘稳定’已经荡然无存,再也没有员工手册和生活指南之类的东西能指导我们的生存。”门农说。
“我感觉现在人们的心里正在萌发一些真正与理想息息相关的东西,这些东西打出了火花,会打造出一种比过去更伟大的公平社会,塑造出大胆的奇迹。”徐炀说。
“你是我见过最伟大的理想主义者,你说的真像个美丽的梦。”门农长长地叹息,“——也许我真该退休了。”
“找回你过去的理想吧,我猜,你回西海岸本来以为自己能谋个市长当当,现在市长当不成了,但你还可以找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徐炀说。
门农看着起伏的大海,思绪仿佛飘回到了童年。
“我想。”门农顿了一下,然后重复一遍,“我想开一家书店。”
“书店?”徐炀好奇。
“我在11岁的时候,从书店里买到两本书,一本是《电路编程设计入门》,另一本是《深渊上的火》,前一本里写的东西,已被我归档到芯片里的待销毁区了,但后一本书里讲的故事,我一直记得。书里面的故事……太奇妙了,80年过去了,故事还是那么美,那么美!里的故事,带我享受了无与伦比的奇异生活,我觉得我们人类就是靠故事维持生活的。所以我也应该开书店,给年轻人兜售故事,今年我91岁了,在将近百岁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有空去开一家书店了。”门农抬起头,眺望天穹。
“祝你好运。”徐炀和他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