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壤一何异,幽嘿卧帘帷。”(十二)
光是这组诗里,张丞相在去职之后,就不知道长叹、忧愁、悲泣过多少回!
可是即便是哭泣,那也不是一个弱者无助的哭泣,而是为国家殚精竭虑三十余载的老臣的英雄泪!
邻舍女儿竞相笑——
当真只是邻居无知女孩子的嘲笑吗?
不是的。
当初与张丞相最接近的人是谁?
奸相李林甫啊!
当初中书令张九龄、侍中裴耀卿、李林甫同时拜相,三人之中,不论权利还是资历,李林甫都逊一筹,只能居于第三的位置。因此,李林甫在喜登相位之余,不免心怀歉憾,愤愤不平。以后的君臣决裂,这位“口蜜腹剑”“性阴密,忍诛杀”李丞相居功至伟。等到张九龄身死万里之外,李丞相未免喜笑颜开,同时弹冠相庆的,免不了他的那些党羽狗腿,大家在一块自然竞相“得意地笑”了!
至于最后一句“奴家半月不梳头”,字面意思自然是“女为悦己者容”,没有心爱的人在,梳妆打扮也没有意义,同时也是使用了《诗经·卫风·伯兮》中“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的典故。
借“不梳头”的“首如飞蓬”,含蓄的表达后面“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的痛苦!
为了你啊,头痛脑胀也心甘情愿!
这方面有发言权的,自然是孟夫子。
《陪张丞相登当阳楼》、《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从张丞相游南纪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经玉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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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诗作,全程记述了张丞相被贬荆州的始末,堪称《张九龄暮年纪实》。
其中的心路历程、情绪变化,也很意思。
在起初的诗作中,孟夫子对张丞相的到来欢欣鼓舞,认为不过是“三落三起”的又一次“磨砺”而已:
共理分荆国,招贤愧不材。
召南风更阐,丞相阁还开。
……
日下瞻归翼,沙边厌曝鳃。
伫闻宣室召,星象列三台!”(《荆门上张丞相》)
把张丞相与皇帝的矛盾以为不过是小夫妻闹矛盾,“冷却一段时间不就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嘛”!
所以你看他最后“伫闻宣室召,星象列三台”极其乐观,就好像张丞相刚到荆州,马上李隆基就像汉文帝召唤贾谊一样“宣室接见”“夜半虚前席”,然后张丞相又位列“三台”了。(唐代,尚书省又称中台、中书省又称西台、门下省又称东台,合称“三台”)
这时候的张丞相恐怕也跟孟浩然一样的心态。可是等来等去都没有音讯,终于知道自己是被彻底抛弃了!
所以到孟夫子离开荆州回襄阳前的最后一首诗,语气、心态一下子就大不一样:
“欲就终焉志,恭闻智者名。
人随逝水没,波逐覆舟倾。
想像若在眼,周流空复情!”(《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经玉泉寺》)
逝水、覆舟,终、没、倾、空,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词,充斥着悲观失望的情绪。
这首既像是孟夫子对张丞相仕途终结的惆怅,又像是对自己生涯尽头的挽歌,最终也一语成谶。
那个被他们想象着很快就会回来道歉、挽留、和好如初的负心人,终究只能“想像若在眼”了。
最注重风仪的张丞相能“半月不梳头”,实则是在表现他在回京无望之后,无声的抗议与悲鸣啊!
奸臣当道,混沌即将吞噬光明,即便举世皆浊,我独清——
又有什么用处!只能徒增更深一层的凄凉!
陈成语气低沉地将这首闺怨诗重新解析完毕,河中央静悄悄的,窦明甚至因为忘记给手中的长篙使力,竹筏险些顺水漂流而下。
手忙脚乱地稳住,这才没有人仰船翻。
当你重新审视这首诗的时候,如何还能向邻家女儿一样“竞相发笑”?
如果我们也同样发笑的话,那岂不成了李林甫那样曲意谄媚、狼心狗肺之徒了?
“陈郎君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豁达的境界,如此忧国忧民的胸襟,当真让我辈汗颜!”窦明长叹一声道:“窦明,甘拜下风!”
陈成真真衣襟,平静道:“*******,岂因福祸避趋之。”
这是对张丞相一生的概括,也是陈成应该奉行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