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我就来到了端点星,再也没有回去过,我读得懂那把短刀的意蕴,老家伙也知道我能理解。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议会里提出议案,利用他的权力和影响力召回我这个皇储,拿下了我在议院中发展的数个盟友,把他们踢回了尘埃里。接着他开始在经济上对端点星域进行封锁,让帝国部门对这里频繁进行检查,美其名曰保护皇储的安全,实则就是拙劣的逼宫伎俩,让端点星域主动赶走我。我选择了和联合体合作,借力对扛住了来自帝国议会的压力。”
“也只有联合体有实力和意愿了。”樱喃喃说,这不奇怪,樱见识过那些纯粹资本机器的大胆贪婪。
“可是他并没有轻言放弃。帝国议会的议长拥有着可怕的权力,在这个国家里大多数时候其实就是实质性的独裁者,大多数的事情都不值得占用他宝贵的时间,帝国流传最广的小故事不就是‘议长先生的下午茶和一百万克姆’,可他对我很执着。有时我会突然接到电话叫我去某个空间站参加典礼,红月调查后才知道那是内务部专门针对我的捕捉计划,他动用了海军秘密部队,想要用一些麻醉之类的手段‘请’我回去,议会批准理由居然是因我患上了某种疾病......他不在乎我身后那些二皇子、三皇子,在他看来,真正的皇子只有我一个,所以他孜孜不倦地做着努力,直到后来我亲自打消了他的念头。”
“您是怎么做到的?”
“我进入了一个地方,一个名叫死亡之海的地方。我告诉了他这个事实,他便放弃了,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是什么?”
“时间汇聚之地,前世未来之冢,是生命的尽头也是伊始,读懂它就能读懂这个宇宙,你可以把他理解为一个超级计算机的内存,只要你的能力足够,你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答案,预测未来这种事情也能做到。”
“莫德里奇先生也去过吗?”樱问。
“是的,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切当今发生的事今后也必将重来,所以不必在意微尘,只需专注于自己的道路。”戴安娜说,“他的说教太深奥了,一个年仅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怎么能理解?去过死亡之海后我明悟了,在那里我明白了老家伙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心中没有爱情、亲情等等东西,那个死掉的男孩身份如何并不重要,越是从细枝末节去理解他,你越会觉得,哪怕那个孩子换成他的其它任何亲人,他也会下手,比起给我这个未来帝皇留下坏印象,亲人只是他无所谓的‘物品’,尽管这种坏结果只是可能发生,但他选择扼杀这种可能。”
“唉。”樱叹气。
“他不在意的东西太多了,就连我也充其量是一个工具而已。”戴安娜说,“你以为他说的微尘是什么?没有别的深刻含义,其实就是这世界上的所有人,这就是他最真切的想法。为什么我告诉你他是最极端的那个人,就是因为他把帝国这个抽象集合体具象化了,先驱中有人说的爱国包含了爱护麾下的子民,可他单纯的就是帝国这个具象化符号的拥趸,哪怕帝国的人死光了也无所谓,他寻求帝国的永存,哪怕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
“我以为莫德里奇先生是古代圣人似的人物,要为帝国子民抛弃私人的一切。”樱愣了一下,颇有些讶异。
“草原星球上的牧民养羊时会寻找肥沃的草场,为羊群进行护理,如果羊生病了也会花钱请医务官去治疗,可能他自己看病都不愿意花上这么多金钱,宁愿挺一挺便过去了......羊这种生物从生理上讲记不住什么东西,自然也不会记住牧羊人的好意付出,他们认为生活或许生来本就该如此。”戴安娜说,“可牧羊人养护它们却不是出于爱或者好心,牧羊人爱的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羊场,如果有一天羊场入不敷出面临倒闭,他会卖掉一定数量的羊,直到换来的钱挽救这个寄托着他深厚情感的羊场,他不会在意那些被装车运走的羊,那即将被屠宰的命运和嘶鸣甚至换不来牧羊人的一滴眼泪,牧羊人只会激动迫切的拿着得到的钱去填补羊场的资金缺口。”
“这一切从上帝视角来看都是合理的,可羊群却从来不这么认为,在它们的世界里,它们的羊毛和奶水养活了牧羊人,牧羊人爱护它们是理所应当,连带着修缮羊圈、细心经营羊场也是自然。这个故事讲给帝国的三岁孩童,他们也会觉得可笑不是吗?这些羊怎么这么愚蠢,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把自己想的这么重要。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个故事也不一定只是一个故事,虽然很残酷,但老家伙其实就是那个牧羊人,他的羊场有点‘大’,大到人类历史所记载到目前为止的极限,可这位羊倌老了,没有了继承人的他为了保住羊场不被‘恶狼’吃干抹净,即使羊群死完了他也不在乎,其它的牧羊人那里仍然有小羊羔不断出生,他想要的只有杀掉那群觊觎他羊场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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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么?可面对危险,羊也是会逃走的。”沉思了不久,樱说。
“瓦哈比圣城事件的时候红月没有选择撤离而是留下,连带着欧米伽小队付出了三个人的生命。”戴安娜盯着玻璃外远处地面的积水,“是她固执,还是她轻敌大意?或者说用你刚才的话解释,她对我的命令有着无限的忠诚?”
“欧米伽队长从来都是您的第一近卫,论到忠诚一词,黑影中无人可以比拟。”樱望着那深邃的背影,想起了那个白色眼眸被左脸巨大伤痕渗出的鲜血染成红色的女子。
“不,因为她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目测足以没过脚踝的积水流淌着,反射着远处巨兽机械的白光,在黑夜中烁熠,戴安娜回忆着那个孤单冷漠的白瞳,“那个大祭司是极端教派的最后一任独苗,没有了他的家族支持,那个教派会分崩离析,端点星域将会获得长久的安稳发展期,所以她要杀了他,即使知道那是一个陷阱,隐藏的更深的猎手在等着她咬钩,但那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生命的代价......昂贵吗?”樱举起手掌摊开在眼前,随后紧紧握住,“所以‘狼’不会舍弃这些食物,我明白了。”
“是了,如此巨大的羊群,是‘狼’等待了若干年的猎物,或许是忌惮牧羊人的猎枪,或许是等待羊群再繁衍多一些,总之它等到了这时,此时羊倌老了,也不再像往年般有着新任的羊倌接替,羊群也肥美多汁,数量多到草场的草都已经不堪重负,这就是绝佳的猎杀收获日。‘狼’知道老羊倌注意到它了,也清楚老羊倌会想办法对付自己,可羊群就在那儿,它总要下口,否则多年的等待就成了笑话,它也会饿死在旷野上。为了准确顺利地享用食物,‘狼’披上羊皮和几只羊交了朋友,所以无论羊群怎么跑,它都能找到。”
“老羊倌会怎么做呢?更简单,他不需要去探查‘狼’的动向,只需要跟住羊群藏在羊堆里,手中的猎枪足以给那些来觅食的‘恶狼’一个深刻的教训。”
“可您为什么又说不知道呢?”樱不解。
戴安娜沉默了很久:“对于猎空座方向的变故我相信老家伙留着后手,可对于‘狼’来说,或许进攻可以不止一个方向,我不担心端点星域,我最担心的是羊群中藏着的那只‘披着羊皮的狼’,老羊倌挤在羊堆里,危险可能就在身边。”
“共进会?”樱想到了这个东西。
“共进会的来历极其神秘,彷佛一夜之间窜出,在此之前甚至一点预兆都没有。我动用各方的手段去查过,可没有任何涉及核心本源的线索,只知道源头或许和哈布斯堡的后人有关。我怀疑共进会就是那只披着羊皮的狼,但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个说法,他们有着一整套逻辑自洽的行动纲领,即便看起来反人类,可尚属于能用学术狂热解释的范畴。直到不久之前,共进会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他们对阿列特下手了,尽管并非有意,但我在小五的身上看到了艺术家的踪影。我和老家伙都认为这一切都和这个幽灵脱不了干系,在死亡之海中,老家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靠着巧合的好运窥见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在过去那时,艺术家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有很大可能这是他的一个阴谋。”戴安娜说,“老家伙加入共进会,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盯紧这个不寻常的组织。”
“莫德里奇先生真是一个狠人,作为议长也要亲自涉险,就没人察觉吗?”
“所以在我心中,老家伙的可怕程度真的比那个魔鬼幽灵低么?”戴安娜含糊轻笑两声,“还真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