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这真是个糟透了的主意,但这……是个主意。
我…….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村子..…..我真的……没想当一个恶人.…...
这些话,必须得跟您说,不然我这心里啊.…...”
“后人没用得很。我当了几十年族长,没让大家伙儿的日子好过些,这三年,我甚至连您住的地方都没有修缮完。
我更没有您那样的本事,能把一整座山都挖开,为上百口人找到一块能安居乐业的所在。
我今年六十七,身子骨又被前些年的大病害了一阵,已经没法下地干活了,只能趁自己还走得动路、说得上话的时候,尽可能给大伙儿讨条活路。
先祖,求求您,保佑后人们,保佑村子,保佑事情顺顺利利地解决.…..”
老人跪在挖山人的雕像前,自言自语的诉说了一阵,不知是给挖山人说的,还是给自己说的。
她默默的看着。
看着村民们逼着猎户给“儿子”下葬,看着村民们将小石绑去后山。
也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侠出手相助。
最讽刺的是,村民们等着的官府人没有来,信使却来了。
信使带来了他们两年前申请的补贴。
“族长,钱送到了。”
“你说……什么......”
筋疲力尽的信使将包裹放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扬起的灰尘几乎扑到了老人的脸上。
“您忘了吗?两年前,您向官府提交的申请。您一直等着的那笔补贴,终于到了……..
我收到了镇上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过去了。
对了,今年春分播种后,村里就能用上最好的灌溉设备,也够家家户户都添置一些新物件。
官府没有忘记谋善村……只是天灾影响,耽误了一些时间.....”
信使看着呆滞的老人,有些疑惑,“族长.……?”
老人没有动,他张大了嘴巴,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装钱的包裹就放在地上,沉甸甸的。老人觉得眼花,好像千年前被挖山人移走的那座大山又回来了,沉甸甸地压在了自己心头。
…………
供桌前的青石砖碎了两块,早前来的时候,他顺手把碎砖块带了出去,还来不及补上新的。
地砖下的土层潮湿,比青石更凉。老人用额头感受着那股凉意。
先祖像不会开口,总得他先说些什么。
可应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先祖,都是我的错。
我真的没有想到.….
“我真的没有想到,调查员会来到村子…...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逼死方小石那个孩子,他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离开村子三年了,生死未卜,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我真的没有想到,怎么就迷了心窍,同意了冒用他的名字来骗那笔赔偿款.…
我真的没有想到,深更半夜,那么大的暴雨,会有一个少年那么巧经过驰道边……
我只是想着……驰道要是毁掉这么一截,维修工程就能再拖个一年半载,哪怕三两个月也好.…..
一开工,大家伙儿就能再多一笔工钱的收入,现在年成这么差,总比干等着老天爷开眼要强啊。
以前,移山庙还在村子正中央,如今位置都到了村口。您从大山怀里为后人挖出来的容身之地,这几十年,又被大山一点点吃了回去。
还指着这山,这地,我们就快连您这间庙也守不住了。
所以我才…….
所以我才偷偷埋了那些炸药,想着借入春的暴雨,做那么一场事故.….
但凡能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意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
我真的没有想到。
这老天爷,为啥子总是作弄人哪?
她听着老族长与云游僧人的交谈。
“小僧反倒觉得,正因为约束并不容易,所以更应该晓得,放任被约束之物时,会有怎样可怖的景象。
就像每日守着时辰敲钟诵经,经年累月,免不得想偷懒,但停掉一次,少敲一声,此前的功课,便都失去了意义。
多少人只是想着向天求一滴雨,但最终招惹来的却是一场山洪。
恶念与恶行,一字之差,千里之谬。事情因施主而起,但最终如何收场,在念头成为现实的那刻,便不再受施主的控制了。
所以,事到如今,施主又岂能靠着一句“我没有想到”来交代所有的事情呢?”
之后的事情,她不在关注。
老族长因为犯罪,被抓了进去,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埋在了泥石流下。
村子里得了些补助,继续在山区里求生。
越是行走在路上,越是感到生命的可贵与沉重。
她继续走着。
有些事情可以避免。
但这需要代价。
她站在荒野之上,叹了口气。
罪孽就罪孽吧。
她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