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思君念君问君知否

英雄吁天录 剑南生 5399 字 13小时前

又不知许久,外面梆子声响,仿佛三更天。他神情馁馁呆呆,仿佛灵魂出窍,嗒然若丧,已然在生如死的一般境地。他倚着墙壁——其实是石墙,似睡非睡,因为此时心中实在乱得很,竟而理不出一个头绪,千愁万绪可说是纷至沓来,一时无着。

最后终于朦朦胧胧入睡,忽然从隔壁传来窣窣地声响,仿佛耗子在拉扯什么物事,可是又不似,反之让人听了心中烦噪,难以入睡。袁承天不由自主道:“什么东西这样讨人厌,让我看见一掌拍死他!”他说完便欲透过石缝去看,可是墙上无缝,那得机会去看,只有作罢。不料有人怒气道:“好小子,适才是你说要一掌拍死我?”袁承天听这声音苍老浑浊,可是又透着威严,心中不由纳罕,说道:“适才在下无心之过,前辈无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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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什么前辈,后辈的,老子生来最厌恶别人文绉绉说话,所以你不称我为先辈,直呼我的姓命便是!”袁承天听这人说话透着为老不尊,但是又不迂腐,反而显得大义凛然,不觉心意相投,说道:“那么前辈……”他忽然住口,想想不对,人家已经不让自己称他为前辈,自己怎么一时又忘了,便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听了便畅快,拍了拍手,说道:“这就对了,小朋友,你叫我朱怀中便是了。”袁承天听他直呼自己小朋友,不觉莞尔一笑,心想自己年岁也不算小了,他倒倚老卖老,想想也无恶意,全是一片天真烂漫,毫无机心之人,心想:世间这样的人倒少,反而那杀劫舍,无恶不做的心口不一的恶人倒多。

朱怀中见袁承天不再说话,便又自说道:“适才我听你和傅传书说话,得知你是袁门少主,可惜你有这样为非作歹,不仁不义的同门师兄,可见师父也不怎样,否则教导出这样的狗屁徒弟,师父也是……”他的下面话自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袁承天见他出言不逊,似乎还要诋毁师父,便大声争辨道:“我师父可是明是非之人,你可不能说他不是!”朱怀中哈哈笑道:“好,是我一时口不择言,小朋友你不要生气了。”袁承天气道:“我也有名字的?”朱怀中又笑道:“人上了年纪,总是讨人厌,而且说话也不着路,——对,你是袁门少主,叫做袁承天,只是奇哉怪也,你怎么反被同门大师兄拿到这摄政王府?”袁承天没好气道:“你不也一样被关在此么?”

朱怀中又窣窣搔了搔头皮,说道:“不错,掐指算来,外面大槐树叶子青了又黄,黄了又落,已是二十个来回,已是二十年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还好你们适才说话,提到袁门,我这才想起自己姓朱,叫做怀中,怀中怀中,怀念中国故土英雄!”袁承天心中一动,说道:“你是反清复明的朱明后裔?”朱怀中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已是清国,明亡百多年间,虽然反清复明屡屡起事,结果都是功败垂成,尤以复明社帮主丘方绝那次禁城之役最为可惜,本来便要擒杀那满人皇帝,可是宫中四大高手,更有禁卫军和血滴子悉数赶至,以至功溃一篑,是天意?还是人为?还是不该他满洲人丢失天下?”袁承天听他说话之中透着无比悲愤!心想是呀,做了亡国奴,阶下囚的人才会明白自由的可贵,当年江山易主,天下蒙尘是为大悲哀!人人逃离颠沛中,流离失所于道路,而且有时死于敌人刀枪之下,可说血流飘杵,天地同悲,变了颜色,能不让人万哭同悲!

袁承天听他说话之中满是激愤悲苦,似乎对命运的不公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心中还是不甘,因为他心中依旧认为朱明王室才是天下正朔,至于清廷那也罢了,虽然有心扭转乾坤,奈何力有不逮,也是无可奈何,只有梦中想故国,虽明亡至今已有百多年,可是在他心中故国山河依旧长青不老,虽然目下势局维艰,摄政王大柄在握,杀戮天下反清复明,可是从来的勇士前仆后继,代代不觉,从代君主康熙而降,一直都是英雄辈出,因为他们心中依旧怀有朱明天下抑或是汉人天下,人有此志,心有天下,以此天下循循不绝于世,虽然不能一蹴而就,但是天下大势所趋,终究正道行将天下,这也是世人不灭的心中理想。

朱怀中见袁承天久久不说话,沉不住气道:“袁少侠,你怎么一时不说话了?”袁承天道:“我有时在想,人生一世终究大梦一场,我来自何方?去往何处?皆是不可得,仿佛生如小草,命贱如斯,任凄风苦雨折磨,在忧患中始见人生的恶,只可惜好人终究命不长,反而是行止不端的无耻小人大行其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好人?”朱怀中道:“世道从来如此,也不是新近才改变的,虽然如此,可是我们还要百折不挠地活下去,想想那些为国死去的英雄,我们哪有理由不努力?”袁承天道:“可是现在我一无是处,被囚于此,再也不可以习练武功,还谈什么反清复明大业。”朱怀中却道:“无妨!我身有武功,正愁无人可传,后继无人,不想得今日遇着你,也算上天有眼了!”他说话之中口气带着喜不自胜。袁承天心中却有个疑惑:你既身有武功,又为何被人囚在此处,而且关押二十年,在这潮湿不见天日的牢中你不觉得苦闷无聊么?如果是我早就生无可恋了。——袁承天生来赋性自由,喜欢无拘无束,如果别人束缚于你,限制他的自由,那么他便会觉得难以为继,因为他总觉得“不自由,毋宁死”的原则,便如而今天下人人觉得剃发易服也属平常,已不再如当年那样极力反抗,以为人之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去之;而今人人觉得事属平常,似乎人人认可,只是袁承天还是以为汉人衣服最为正统,所以出家为道,也不愿着满人服饰,心中向往故国明月,虽然世间反清复明的人已不如先前,可是既便这世间剩下他一个人还要为理想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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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石墙中的一块大石动了动。袁承天见了心中惊奇,心想这石墙看上去坚固异常,怎么会动。便此此时那大石突然掉落,露出了个大窟窿,只见一个头发蓬松的脑袋穿了过来,只见这人满脸虬髯,眼睛倒大,看似浑浊,却可以洞悉人间的罪恶。这人见袁承天惊诧的表情,哈哈笑道:“怎么?袁少侠你不识得我的声音了么?我便是适才和你说话的朱怀中啊?”

袁承天这才幌然大悟,原来朱怀中长这模样,虽说不上难看可也说不上好看,幸许是他不修边幅,所以才这幅邋遢模样,可是他的眸子却透着睿智,不是个寻常人。朱怀中竟然从这个尺余大小的窟窿中钻了进来,也真是匪夷所思——其实他是施展缩骨功,否则纵使有通天彻地之

能也决难从这么的地方钻过来,因之这缩骨功乃是世间极难练的功夫,非但要恒心,还要毅力和吃苦的心,否则少一不可。朱怀中身子落在地上,拍了拍手掌哈哈大笑道:“原来袁门少主长得这么好看——噢,对了怎么有几分眼熟,对了,我身上还藏有袁督师的画像,你们的样貌竟有几分相似之处,而且一样的英俊挺拔,都是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样子,让人好生羡慕,如果我是女孩子也会喜欢你这位袁门少主……”袁承天听他说话不着边际,心中不悦,却也无从发作,因为念在他是朱明后裔,所以也只一笑置之。朱怀中察颜观色,见这袁承天脸色变幻之间,知他心中不快,但是自己话已出话,似乎也无回旋余地,又想:他是袁门少主,气量不会这样狭小吧?否则又岂能坐得了袁门少主?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了。

过了片刻儿,朱怀中说道:“少主你气色不佳,似乎体内经脉受阻,只有打通奇经八脉方可导入正途,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因为你体内此时似乎正有一股气息乱走,因为不受控制,所以可以任意游走,你试运一下气息,是不是命门和足底涌泉穴隐隐生痛?”袁承天依言施为,果不其然。朱怀中道:“这定是你大师兄暗中作了手脚,因为你们同门习业,他自然知道你的缺点,所以……”袁承天心想不错,这朱怀中眼光独到,竟然可以洞悉此事,也真是不简单。那么他既知此中原由,定然有手段将这气息引入正轨,不为邪道所惑。朱怀中此时已坐在地上,缓缓伸出双掌,说道:“袁少侠你还不坐下,让我为你驱邪归正,让你体内气息归入正途。”袁承天不再犹疑,依言而为。一股浑厚淳正的气息如大海汹涌澎湃而至,将其体内那股横生作乱的气息逼迫到无处可藏,最后由袁承天手指穴道泄出,这番作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是大耗真元,可说元气尽耗。朱怀中委顿以地,头发一瞬间全白,而且面目更加沧桑,仿佛是个垂垂老者,行将就木的样子,显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