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随手从御桌上拿起一柄玉如意,半轻半重的在王安头上敲了两下,冷冷地道:“王厂督,你记不记得这厂督一职的全称?”
“回皇爷,奴婢记得。”王安的腰又弯曲了一些。
朱翊钧缓缓地在王安身边踱着步,手里把玩着玉如意,淡然道:“是吗,那你说给朕听听。”
“回皇爷的话,东厂提督全称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王安直觉现在情况有些诡异,有些不妙,但一时半会间又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会是这般反应,不禁额角见汗,而背后更是瞬间被冷汗浸湿一大片。
“好啊,好啊,得亏了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钦差’。”朱翊钧看似很满意地说了一句,但还没等王安反应过来,他忽然猛地一脚踹在王安的左肩,将后者一脚踹翻在地,口中同时怒斥:“什么叫钦差!钦差就是朕亲自派遣,就是朕亲自交代给你一干大事,让你去好好给朕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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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自然没错,但王安狼狈爬起来之后仍然没想明白,这话和自己挨踹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连“钦差”的意思都不知道,还要皇爷亲自指点?那肯定不是,只能说明皇爷觉得自己做的事不符他心意。可是,究竟什么事不符皇爷心意呢?
好在朱翊钧这会儿并不打算打哑谜,他喘了口气,已经继续喝骂了:“朕让你管着东厂,是要你给朕看着锦衣卫,不要让他们胡作非为,这才是东厂的职责!可是你呢,你还记得东厂提督这个根本职责吗!”
朱翊钧根本不打算等王安回话似的继续骂道:“你在东厂提督任上做了些什么,以为朕不知道吗?嗯?”
眼见得皇帝的火气不仅没消,反而还有继续加大的迹象,王安也不禁慌了,连连叩头道:“奴婢愚钝,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
“你愚钝?哈,朕看你聪明得很呢!”朱翊钧冷笑道:“你觉得你既然做了常洛的大伴,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尊荣显耀就都和常洛绑在一块了,因此但凡东厂收到什么与他相关的消息,他会比朕更早从你口中得知。
不仅如此,你还利用东厂提督的威风煞气给他在宫里宫外四处保驾护航,甚至还找到户部,额外让户部在他的例银之外多给一份,说他乃是皇长子,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
户部办事官员原不欲给,你便威胁说:‘未知贵官何等清白,然则诏狱之中可有清白之人,贵官却需细思’。哼,王厂督,你好大的威风啊!”
王安再次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叩头谢罪:“奴婢一时糊涂!皇爷,奴婢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皇长子例银实在太过微薄……”
“微薄吗?”朱翊钧冷冷地道:“是你觉得微薄呢,还是常洛觉得微薄?若是你,你这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何不来与朕分说明白?若是常洛,朕与他乃是父子,他怎的不来找朕要银子?
怎么,朕这个做父亲的,难不成会眼睁睁看着儿子饿死不成?还是说,他银子不够使并非因为吃穿无着,而是需要这钱另有他用啊?”
王安眼见得有越描越黑的可能,当下不敢再为自己申辩,只是连连磕头,为朱常洛开解脱罪道:“皇爷,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实在与皇长子无关。是奴婢觉得皇长子用度紧张,一如先帝在潜邸时那般拮据,所以奴婢才会犯下这等大错。若皇爷要怪罪,就请怪罪奴婢一人,皇长子对此事毫不知情!”
王安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若不是他自个年纪实在也还不大的话,说不得就能用“老泪纵横”来形容了,实在不可谓不诚挚,不可谓不忠心。面对此情此景,任何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都难免感动。
众所周知,朱翊钧恰好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所以,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咳嗽连连。
王安不知何故,总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皇帝今天一整个的情绪变化——我这番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一时之间,王安甚至开始怀疑,难道那“药膳”竟然把皇爷的脑子喝坏了,要不怎么今天皇爷如此无端喜怒,简直毫无头绪可抓了。
好在,仅仅就在下一刻,朱翊钧亲自解答了缘由。
“王安,你把常洛如今的情况比作先帝在潜邸之时?”朱翊钧陡然收起笑容,森然道:“你在暗示什么?你在指摘什么?你在骂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