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三)

陆寒渊闻言心中惊诧,他知道桂王和吴王结为同盟联手对抗镇西王和胶东王,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吴王竟然愿意直接放弃皇位,拱手相让与桂王。

景明月微微挑眉:“胶东王和镇西王都和废太子的死脱不了干系,并且费尽心思地想要将你斩草除根。与废太子交好且一直在庇护你的唯有桂王,于是你们二人结为同盟。你是想着就算登不上那个位置,只要襄助桂王一臂之力,废太子便可翻案,你亦可以安享荣华,做你的闲散王爷。”

景明月一语道破三王和萧守义之间的复杂关系:“你虽然无权无势,但你嫡长孙的身份便是萧明鼎最大的助力。你愿意将皇位拱手让与谁,谁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你要是不愿意,谁要是想谁杀你,谁就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待景明月终于停下不再言说之时,萧守义方才开口:“大人有一处说错了,一处说漏了。”

“哦?哪处错了?哪处漏了?”

“我和三叔之间并非只是单纯的结盟与利益交换,亦出于叔侄情谊。萧明盛萧明安名义上也是我的皇叔,却陷害我父,还屡次对我痛下杀手罔顾血脉亲情。在此世间,唯有三叔是我值得依赖的至亲。”

少年的言语越发激烈,神情也越发坚毅,“我愿助三叔,也并非只是出于情谊和生存的考虑。三位王叔中,镇西王褊狭自私,气量短小,可共苦不可同甘;胶东王骄傲自负,奢靡无度,决不是明主之选。唯有三叔雄才武略兼备,堪当大任,是我大坤中兴之望。”

“你评价了你的三位叔叔,那你如何评价自己?为何你不愿自己成为大坤的中兴之主?”

景明月的话如钢刃,一寸寸地将萧守义的肌肤皮肉切开,在来回剐蹭着裸露着的森森白骨。陆寒渊已是见怪不怪,景明月总是能单刀直入人心,顾平君却是遍体生寒。

顾平君不了解景明月,但历任衡阳掌院皆非等闲之辈,所言所行皆有其目的,挑拨萧守义和萧明鼎之间的关系对现在的局势,甚至对景明月自身都没有半分好处,顾平君能找到景明月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出于对她的厌恶。

厌恶她负心薄幸贪慕荣华,为了家族权势,抛弃青梅竹马的师兄,成为靖宁帝的妃子,却一再利用师兄和他的徒弟,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登上天下至尊之位铺路。

不怪景明月厌恶她,顾平君也厌恶如此面目可憎的自己。

“我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当时东宫之祸,三叔一直劝我早日离开京城方为上策,我却抱着一丝侥幸迟迟不走,才导致今日如笼中困兽板上鱼肉的困局。”

萧守义回忆往事,眼底尽是悔恨:“我优柔寡断不堪为君,不比三叔雄才大略,当断则断。大坤如今百废待兴,需要一位有铁血手腕而不失仁慈的君主来完成中兴重任,我远不及三叔,唯有倾尽所能,助三叔一臂之力。”

景明月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萧守义面前,少年的瞳仁中掩映着东宫的刀剑与鲜血,冷宫的萧索与落寞,最后汇成熊熊的烈火在燃烧,他渴望活下去,渴望为废太子萧明朔翻案,渴望能重见一个大坤盛世,只可惜势单力薄,没这个能力。

有希冀和信念是好的,景明月只是遗憾那么多的鲜血教训都没能让这个少年认清现实。

皇位是个吃人的猛兽,他一旦把皇位继承权拱手让人,之后岁月,生死便全由不得他自己了。即使是他最信任的萧明鼎继位,亦是如此。

“想清楚了,一旦踏出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天下想要杀你的人很多,我不是大罗金仙,护不得你百邪不侵。我为你指的路,只能说比你现在的处境好一些,但其中腥风血雨也绝不会少,能不能活着把路走完,全靠你自己的造化。”

“如此,已是感恩至极。”

“不久之后,我会送你一个机会,你顺着我给的水,把船推出去就可以了。要是这个机会都抓不住,那你活该被囚死在这皇城之中。”

景明月说的话冷酷绝情,甚至基本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萧守义大概只能听明白三五分,不久之后,到底是多久?难道是这几天里朝堂内外还有什么变数?

景明月不再理会萧守义和顾平君,独自迈出会客厅,站在屋檐下,看着檐下铜铎摇晃的弧度,听四下草木的声音,有杀意由近及远,自四面八方而来。

景明月无奈地摇头叹息:“暂时走不了了。”呼出的热气在夜里化作白色缥缈的雾气,攀附着铜铎不断向上盘旋。